叮叮当当(7)

进入六月,我因事去了一趟青森,偶然看到了劳动者的游行。到那时为止,我对社会运动、政治运动之类都不怎么感兴趣,相比起来,我更多地感受到一种类似绝望的东西。无论谁上台都是一样,而自己,不管参加何种运动,到头来无非是充当着那些领导者的成名欲或权力欲的踏脚石而被牺牲掉罢了。那些人总是毫无疑虑、理直气壮地宣扬自己的信条,夸夸其谈地大肆吹嘘——“只要听我的,不但能救你自己,还能拯救你的家庭、你的村、你的国,乃至整个世界!你们正是因为没有听我的才会陷于水深火热!”……并且,因为被一个花魁甩了又甩、甩了又甩,便自暴自弃地大叫着要废除公娼,又愤愤然殴打美男同志,胡乱跳腾、聒噪不休,偶尔得了个勋章,便喜气冲天地奔回家,得意扬扬地亮给母亲:妈妈快看!又献宝般地打开勋章小盒向妻子炫示,谁知妻子态度冷淡:啊呀,不是才五等吗?至少拿个二等勋再说,做丈夫的便一下子泄了气——我认定了那些成天参加什么政治运动、社会运动的人,全是这种半疯癫的男人。因此,今年四月的总选举中,任他们高喊着民主主义也好什么也好,我照样无法相信这些人。自由党、进步党中仍然尽是那些老面孔,也就不用提了,社会党、共产党则乘着东风正欲大展身手,然而这算是得了战败之惠吗?就像是附在“无条件投降”这具尸体上的蛆虫。我难以驱走这种不洁的感觉。四月十日的投票日当天,局长舅舅嘱咐我要投票给自由党的加藤先生,我虽满口答应着出了门,却只到海边散了一圈步便回去了。我觉得,不论他们怎样在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上高谈阔论,都不可能消解我们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的忧愁。然而,那天我在青森偶然看到了劳动者的游行之后,我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的想法全错了。

生机勃勃——或许应当这么形容。总之这是一场欢快的行进。我没有见到一丝忧愁的阴影和卑屈的皱纹。只有张扬四射的活力。年轻的女孩们也手持旗子唱着劳动歌。我的胸中被幸福感所充塞,我潸然泪下了。啊,日本输掉战争真是件好事!我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自由是何种样貌。如果这是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的结果,那么人类从此应当将政治思想、社会思想的学习摆在首位!

在观看游行的过程中,我渐渐地寻得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我对此确信无疑而欣喜万分,泪流满面。就像潜水时睁开双眼,四周的景物呈现一片混沌的暗绿,我在那微明的水底随波逐流时,忽见一面烈焰般的鲜红旗帜出现在我眼前,那情景、那色彩,我至死都不会忘记。正当我心潮澎湃之时,“叮叮当当”,那悠远而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又到此为止了。

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似乎也不能简单地将它归结为虚无。那“叮叮当当”的幻听,甚至将虚无也击溃了。

入夏之后,本地青年间忽然兴起了一股体育运动的热潮。我大概多少有点老年人那样的实利主义倾向,总觉这种事没什么意思。毫无意义地赤裸着身体相互角力,被摔倒而致重伤,龇牙咧嘴地比赛谁跑得更快,其实百米跑人人都是二十来秒,半斤八两,实在是浪费力气。因此,我从没想过要参加青年们的这类体育竞赛。然而,今年八月,沿海岸线的各部落联合举办了一次全程马拉松接力赛,本郡的许多青年都参加了,我们这家邮局也成了比赛的中继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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