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使手中(21)

我在水泵底下凉快了一个够,这时,他又出现了,满头金黄色的鬈发披散在古铜色的脸膛上。我比我本来想象的要更难堪,便随手捡起那束虞美人来掩饰一下。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认为还怪不错的。我从我的教学经验中获知,你要是能跟一个孩子玩,你就算征服了这个孩子。

“看看我们要来做什么,”我一边对他说,一边把一条正晾晒着的床单从铁丝上取下来,“不要担心你父亲和母亲会说什么,在他们醒来之前,我们会把一切复归原位。来吧,活跃一点。”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把洁白的床单铺在地上,就在满是尘土的院子里。我毫不惋惜地把他拉下了水,要知道,这一违反家规的行为,会使一个老实正派的儿子,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变成一桩小小罪行的同谋犯。

虞美人花束在被单上方我的掌心中被揉碎,变成了一种汁液,十秒钟后又干涸了。我让斯温到水泵那里把手指头弄湿,然后蘸上花汁摁到被单上,描画出他所喜欢的形象来。他当即就玩了起来,画出了一些魔幻的星星,那些枝枝杈杈的角就像触手似的。他的手指头经过之处,白布就染上了一种淡淡的红色,几乎是玫瑰色,但鲜亮得很,因为床单刚刚洗过。在图画的边缘,斯温的食指留下了一条鲜红的滚边,真正、唯一的红色,珍贵的朱红。这个结果令他兴奋。他想在床单的另一部分重新开始涂鸦,便自己揉搓起了鲜花,用弄湿了的手指,试图画一峰骆驼。除了高高的驼峰,你实在很难分辨出那是一只猫,还是一头绵羊。这一回,斯温有些沮丧,请我也来试一试。当我认真作画时,他伸出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看到布上渐渐地呈现出某个非洲村落的样子,有帐篷,还有动物,他高兴得要命,突然就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他在我的作品上又补了一两处细节,我们就这样继续画下去,轮流把手指头弄湿,抹出多种不同的色调来,全都介乎于红色和玫瑰色之间,但又有无数细微的差别,而这要取决于我们是浓浓地涂上罂粟粉,还是把它稀释了,还要看食指摁在布上的压力大小。

斯温面对着大功告成的作品,拍起手来。他兴高采烈地嚷道:

“我们成画家啰!”

我以为他还要来亲我,但他的脸上却掠过了一丝阴影。

“可是,”他的情绪顿时变得很忧郁,“这,这可不是绘画!”

“怎么不是,是的,斯温,这就是绘画,而你,你就是一个画家!”

我心里猜,这种对自身才华的极端怀疑,应该直接来自于学校,因为在中学里,带有学院派偏见的老师会教导学生们说,绘画要从画架和画笔开始,想到这里,我便对他举了一个过去的大画家的例子,他就用植物来制造自己的颜料。(画家就是蓬托莫 ,但我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我坚信,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课堂里,老师都不会提到圣费利奇塔小教堂:为了再看一眼《基督下十字架》,我甚至准备,你想象一下,将我的脚再一次踏入那个肮脏的佛罗伦萨城!)我补充说,自从他死后,就没有人能明白他制造他的玫瑰色和绿色的秘密。

“这一秘密,你不愿意帮我来发现它吗?我们只需采撷各种各样的无数花朵就行了。”

“噢,太愿意了!”他欢呼起来,“假如您带我去的话,我们立即就干!”

“你忘了,”我提醒他,“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我从地上拿起床单,但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们在那上面共同完成的作品,他还想再做修改呢。随后,我尽量装出最坚决、最冷峻的神色,带着床单走向水泵,尽管得到他的亲吻后,我的心一直在胸膛中怦怦地乱跳。我听不见他的叫喊,把喝水时摘下的皮管子重新接在水龙头上,将水流对准我们的图画,不一会儿,床单上的画就消失了。我始终平心静气,外表甚至无动于衷的样子,把重又变得跟刚从洗衣池中出来时一样白的床单晾到铁丝上,用两个夹子夹紧,并拿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斯温的失望和忧伤。我做到了两点,第一点,通过这一显然使他感兴趣的活动,让他依附于我,第二点,第一次明白无误地向他揭示了,总是乖乖听家长话的不合适。这是一个极好的教训,他将在他记忆的一个阴暗角落中牢记,他获得了一种强烈的快感,不仅没有征求他父亲的同意,而且还冒险做了一次会遭到父亲责备的举动。

接下来的日子,以及剩余的那些夏日里,我们投身于一连串新的体验,把孤零零的谷仓的墙,或者离村庄足够远的教堂的外墙,当做我们壁画的画板。我们俩竞争着寻找珍惜的植物,或者发明新的混合颜料。每天在一棵老苹果树前约会,那棵老树位于卡萨尔萨和斯温家农庄的中途,树干疙疙瘩瘩的,里头都空了。如果我有什么事迟到了,他就在树洞中给我留一张字条:“明天在此等”,或者“为什么不是狮子和羊羔?”在众多的寓言故事中,斯温最喜欢给我讲一个中世纪的?耳曼故事,哈默尔恩的笛手。一队耗子被悠扬的笛声吸引,走出了城市,这跟我们的情景很相似。但是,被市民们的背叛所激怒的乐手,把孩子们也带在了他的身后,这一队孩子是如何迷失在森林深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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