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松弛和幸福的那些瞬间:从我的出版商马里奥·兰迪的书店里出来后,我喜欢绕到广场的另一侧,在大教堂中,我走近圣多明我的坟墓,我发现,在那里的祭坛的左右两侧,在陵墓的甬道上,有两个大理石的天使。他们的姿势(单膝跪地,另一膝上支撑着一个枝形大烛台)、服装(一件宽大多褶的衣袍把他们一直裹到脚面)、翅膀全都完美地对称着。不过,相似处也就到此为止。左边的那个天使吐露———原谅这里的陈词滥调———出一种“天堂的甜美”:柔软光滑的长头发,竖琴手一样细长的指头,半闭的眼皮,女子般的雅致,沉思中的举止。他怀着敬意和神秘举着枝形大烛台。这是古典的天使,带有理想的美,假如维斯康蒂能让他从基座上下来,就可以把这位两性人打发到威尼斯的河岸上,当着沐浴旅馆 顾客们的面,扮演诱惑者的角色。
我久久地待着,贪婪地瞧着他,可能也感化了修道院中善良的嬷嬷们,她们纷纷来到祭坛后面,借口来看大蜡烛是不是还在燃着。假如她们能读懂我的心,就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了。圣多明我本人或许会赞同我,我,先于保罗六世 的著名通谕三十四年,在一个石头的形象上,转移了我从未经历过的激情。谁知道,我们种族的第一个迫害者有没有故意派遣这位信使到我的道路上,教我保护我的“趋向”不受任何有罪的“实践”影响?对倾向,可以,对活动,不行,就像约翰-保罗二世对美洲的大主教们一再肯定的那样。以对一尊雕像的爱,来回报我在博洛尼亚度过的那些岁月的圣洁,这不会搅乱我的良心。
我跪在这个纯洁的天使面前,就这样把自己献给了精神升华的暧昧的甘美,这时候,修女们白色的衣袍来来往往地蹭到我,同时,她们温柔地向我点头致意。幸亏,要想搞乱我心灵中的天堂战略和拯救计划也不难,在祭坛另一侧,有第二个长了翅膀的来访者落入我的视野。这一位,非但没有激励我进入到超凡入圣的想象的天堂,反而像一帖兴奋剂,为我灌输了他富有战斗精神的、贪婪的活力。
真是奇怪的模特,跟画家们和雕塑家们的整个传统相反,只有米开朗琪罗选择了他!他像是在一个大众街区可以看到的某个小学徒,给马儿钉铁掌时,把马蹄夹在两腿之间,或者,像一个小旅店中的伙计,正在地窖的通风窗前卸下酒桶。短短的鬈发,结实的胸脯,厚实的脊背,运动员一般的脖颈,饱满的脸颊,目光稳稳地正视着前方:更像是一个粗鲁的小工,而不像一个轻灵的天使,他是不是正等待着什么,准备朝前一跳,把他手中只有形状没有实质的枝形大烛台扔到地上?他让我想到的是你,现在我又一次回想起来:是的,在足球场边上的你,你衣服绷得紧紧的,把出界的球掷回场内,准备好投身于混战之中。肌肉发达,猛打猛冲,没有丝毫阴柔的神态。(这并不意味着,杰那里埃罗,命中注定只配去结婚!)
对我而言,从那一时代起,他就成了我的类别,显然是我的类别,远胜于另一类。一种比面对着性别可疑的年轻人更为强烈的诱惑。而它将很快地迫使我改变生存,把自己亮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直觉这样对我说。对某种体格类型的兴趣,而不是我的勇敢,拯救了我。作为少年郎和青年郎的爱好者,我或许还一辈子保留了想入非非的倾向,想做出神秘莫测的事情,死死地追求某个柔弱的少年,就像维吉尔笔下的牧羊人追求他的阿莱克西斯 。
相反,当我仔细瞧了一阵右边的天使后,我走出大教堂时比一匹狼还更饥饿。面对这活跃的矫健者,我怎么能不感到柏拉图之爱的可笑呢?我一直跑向加尔瓦尼广场,跳上11路公共汽车直奔火车站。等待中的机会到最后总是在瓷器的建筑中找到,这建筑的名称,一般都认为是诗人桑德罗·佩纳给的,对它来说要比带有一个罗马皇帝名字的委婉说法更加合适。
这就是我在博洛尼亚某些历险的起源,历险很少,很短暂,很草率;还小心翼翼地瞒着我的同伴,同时也瞒着我母亲和我弟弟。从中我既没有得到真正的快乐,也没有得到极度的自豪;但至少我坚信了一点,即我不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