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使手中 (3)

这个婴儿是谁,他父母替他取名为皮埃尔·保罗?彼得 和保罗!一个人竟可以在两个如此对立的圣人保护下合一地生活!彼得:他使罗马成为大祭司之城,并把耶稣的福音变为官方的宗教。一个顽固、狭隘的头脑,十二使徒之一,基督的私密朋友和信念传播者,专门记录他的教诲,担当建立教会的使命,遵守礼仪和等级,中庸之道的信徒,行为举止决不冒失,反对革新。而保罗,恰恰相反:焦虑,神秘,走极端,曾经不认基督并由此摆脱了任何字面上的忠诚,四方行走,恰好跟深居简出的彼得相反,周游世界说服人们皈依,暴躁,不合群,性格乖戾,甚至跟朋友也合不来,越来越孤立,尽管得到一小撮门徒的爱戴,执意殉道,越接近目的就越加倍努力。一旦死后,人民便忘记了他。在中世纪期,他几乎不为人知;从来没有一座教堂以他的名义而建;没有一炷香为他而燃。既没有雕塑也没有肖像再现他的形象。16世纪之前,几乎无人取他的名为名。是宗教改革为他打开了一个辉煌和权威的时代。在以其激情和精力鼓舞世界的路德面前,彼得的精神,保守的谨慎,祭祀的排场,就再也不够了。必须召回保罗精神投入斗争,召唤起他那跟那个德国僧侣 的热情和疯狂一样的热情和疯狂。每当一种异端,即一种过度的信仰,威胁到教会的常规时,人们就想起了保罗,他高举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来往于陆地和海洋。风平浪静时是令人腻烦的幻觉者,狂风暴雨中却能知晓天命。而风浪平息后,彼得便重又登上他的宝座。他把三重冕戴在自己头上,在重新找回的权力的威严中,为向他欢呼的众人祝福。

保罗的鲁莽、孤独和悲惨。彼得的保障、辉煌和成功。我的自然趣味如此强烈,使我趋向于探索和游荡之人,而另一个则用他的效率和光辉来影响我。人民的欢呼声传向教会的创立者,传向手持铲头牧棒的牧者;真正的荣耀复归于乌托邦的流浪者,复归于衣衫褴褛的诗人。放学后,我急匆匆地赶回家,继续阅读他们的生平故事。

基督死去了,没来得及就某一点说出他的话,而这一点立即激起了门徒们的尖锐论战。未来的基督徒们是不是应该遵守恭敬的犹太人的各种实践,换句话说,耶稣的宗教是不是要摆脱犹太教?最初的皈依者全部是犹太人,全都严格遵守旧约的戒律:行割礼,严守规定地区分食用肉和禁用肉,不接触动物血。在古代城邦中,人们花费许多时间在公共浴池沐浴,在运动场锻炼。在那里,男人们赤裸裸地展露身体。割礼使犹太人当众现丑;由此,他们生出一种倾向,躲避公众生活,去营造一个孤立的小集团。他们担心碰上不洁的畜生,甚至避免去集市上采购。

最初的十二使徒,彼得也位列其中,想象不到人们可以成为基督徒而又不服从世俗的法律。保罗很快明白到,某些僧人的顾忌会影响基督教的未来。在他遥远的旅行途中,他开始布道,面对非犹太人、异教徒、外人;吁请他们进入上帝的王国,但一开始并不要求他们加入亚伯拉罕的家族。在叙利亚的安提阿,他遇到了一个叫提多的年轻人,跟他结下了友谊,使他皈依,并收他为门徒。

这些新鲜事震惊了耶路撒冷的使徒集团。保罗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急忙返回耶路撒冷。他发现基督的亲属和朋友沉浸在一种过于沉重的虔诚气氛中,有些像是他们的主曾那么激烈地反对过的气氛。彼得、雅各和约翰都拒绝接受提多,指责他始终是个无信仰的人。他们认识的世界,只限于构成巴勒斯坦的荒漠与果园的那些土地。保罗安排了一下,把使徒中最不顽固的、最不刺头的那一位找到一旁:他正是彼得。他为他展现了他刚刚走过的小亚细亚的广阔天地,还有他准备访问的众多国家:马其顿、希腊、西西里、意大利、西班牙。为什么要给刚刚皈依的教徒,给那不是以色列族的人强加上一副无法忍受的桎梏?他向他总结道:“我们可以彼此理解:对你,有割礼的福音,对我,有包皮的福音。”使徒们转而赞成这一折中。外乡人皈依的合法性得到了承认;作为交换,彼得从保罗那里得到保证,带提多去行割礼。

那时候,我还不太清楚“包皮”和“割礼”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彼得和保罗争论的事,属于身体的哪个部位,不用任何人说,我就已经自个儿明白了。想到教会的命运居然取决于那么可怜的一小块皮,我并没有笑,只是看了看我的性器官———那时候我有十一二岁了———惊叹之余不免有些恐慌,我竟然拥有能决定人类命运的某种东西。

提摩太的故事终于使我迷惑了。保罗是在第一次去加拉太传道的旅程中遇到他的:这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的母亲和外祖母都听从保罗皈依了。几年后他返回路司得时,发现了一个成熟的年轻人,他满怀柔情地爱上了他,把他当做儿子。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如此称心如意的门徒来到过他身边。然而,有一个未行割礼的助手?身旁,他担心会有很大麻烦。刚刚由耶路撒冷的会晤缓和下来的争论,还会重新爆发。保罗想平息对手们的怀疑,消除他们的指责:他便亲自为提摩太行了割礼。当我读到这个如此残酷同时又如此神秘的故事时,我这个天主教徒小男孩的心中总也摆脱不了某种不安。假如说,保罗以他的行为成功地防止了一段丑闻,避免了对他的惩罚,那么我认为,他的敌人让他用自己的手毁损了他的朋友,是给他设下了一个更危险的陷阱。《使徒行传》中这个显得如此简单的句子“他自己为提摩太行了割礼” ,把我掷入惊奇的深渊中。这场景发生在哪里?在一个房间里?在一棵橄榄树下?如何?两腿之间有没有流血?保罗是不是独自一人跟提摩太待在一起?他把年轻人的性器官握在手中时,感到了什么?这些问题老在我的脑子中翻腾,我感到自己提出这些问题来就是有罪。割礼是一件纯粹的原则性大事,一个有关教会正统的问题,这一点,似乎已经被所有涉及到它的作者认定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唯有我,我眼前却浮动着一个形象:一个男人凑近一个少年郎,脱掉他的衣裤,为他动一个手术,手术的因素有阴茎、龟头、小刀。一个充满了魔法和恐怖的行为:或许,只应该从中看出一个外交行为,保罗对彼得的一个让步!

人们说起,人们写道,保罗是我唯一的主人。确实,我最初的梦把我带到了他的踪迹上,我童年的热忱贴合了他三次西游远行的种种磨难,他三次回归耶路撒冷的种种苦涩。满怀着热情和期望,我和他一起在叙利亚的安提阿上船,我沿着小亚细亚的海岸航行,我穿越加拉太的一座座城市。在皮西迪亚的安提阿,我在犹太会堂中传道,远不如在公共广场上那么成功,广场上,异教徒们还自愿听我讲呢。犹太人愤怒起来,把我驱逐出他们的领土。我的脚步在城市上空腾起滚滚尘烟。在以哥念,我的讲道掀起了一次骚乱:我不得不逃走,离开利考尼亚的京城。在路司得,我被狂热的人们抓住,拉出城外,挨了一通石头砸,被当做死人抛尸野外。当我在刑事法庭前说话时,雅典人聚集到我身边。哥林多犹太会堂的长老缚住我的双手,传我到阿哈伊亚行省的罗马人总督跟前。在耶路撒冷,第三次,犹太人把我从庙堂上拉下来,折磨我。我的获救还要靠统帅着罗马卫队的行政官,他把我关在了奴隶监狱中。我在塞萨雷戴了两年的镣铐,然后被转移到罗马,在那里,直到死为止,我从来没有再见过天日,伴随着脚镣手铐,关在漆黑的地牢。在我讲道期间,有五次,犹太人给了我三十九下绳子,有三次,我挨了棍子;一次被石头砸;有三次,我在海岛之间遇海难;我抱定一块破船板,在海浪中漂荡了一整天又一整夜;有八次,我差点儿在过河时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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