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职员之前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啤酒师傅租着,他和母亲妹妹三个人住到一起,平时少有和别人来往。这个工程师不修边幅,总是穿一件蓝色工衣,不过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好市民。母亲的银发修得很短,显得很有品位,妹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巧的女生,身材很瘦,喜欢穿箭状花纹的丝绸衣服。这个家庭可以说是相当朴实,约莫住了半年就搬到品川去了,之后就没了音信。
我当时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不过现在看来,那时的啤酒师傅也好,游泳选手也好,都算得上是好房客,可以说是我交了好的房运。然而,到了这第三代房客,就明显麻烦多了。
像在现在这个时候,他肯定是懒懒地蜷在床上,悠闲地抽着“希望”牌香烟。没错!还抽的是“希望”牌的。所以说他并不是没有钱,但就是不想付房租,从一开始起就是这样。
那还是有天黄昏,一位自称木下的人来到我家,站在玄关里说自己是教书法的,想借租我家,语气和蔼可亲,讲话也很流利。他长得很瘦小,是个脸很细长的年轻人。从肩到袖口的折纹挺直,穿的是一件崭新的藏青色碎白花纹夹衣。
他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位年轻人,后来才知道,其实已经四十二岁了,比我都还大了十岁。这么说起来,那男子嘴角和眼睛下方有很多皱纹,有些地方看上去也都不年轻了。我想,说不定四十二岁都还是虚报的呢!这都不算,此类谎言,对他来讲算不上稀罕事,比如他刚来我家其实就已经说了一大堆谎话。当时我回答说只要你不介意的话就住下来吧,我对房客的身份素来不愿深究,因为总觉得这有失礼貌。
“押金是两个月的对吧?这样啊,实在抱歉,只收五十元怎样……没有啦,我当然是有钱的,不过最近刚刚用了,反正就像存在你那里一样。这样,我明天搬过来,到时候押金一起登门送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这种情形下,我总不可能说不行吧。别人怎么说就怎么样,我这人还是比较相信别人,被人骗总好过去骗别人吧。于是回答说没关系,明天后天给来都可以。那男子微微一笑,鞠了个躬,就静悄悄地回去了。留下的名片上没有写明地址,只是普普通通地印了“木下青扇”四个字,在这行字的右边用笔自己加上了一行字:“自由天才流书法教授”,字写得有点花,我不禁哑然失笑。
翌日清早,青扇夫妇雇了辆卡车搬了两次,运来些寻常家具。然而至于五十元押金的事情,还是没有提,不是说要亲手交给我吗?
搬家那天中午,青扇夫妇到我家来拜访时,他穿着一件黄色的绒尼夹克衫,煞有介事地缠着绑腿,拖着一双女式漆木屐。我走出玄关,他立刻说道:“啊。终于搬好了,穿成这副行头是有些怪怪的吧?”
然后他看了看我,微微笑了笑。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敷衍道:“累坏了吧?”然后也还以微笑。
“这是内人,请多关照!”
青扇夸张地以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个没怎么说话的女子,她一直站在那儿,身材稍稍比青扇高大一点。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她穿着一身印有麻叶图案的浅绿色的丝绸夹衣,外面罩了一件像是丝绸料子的红色对襟短衣。
夫人的下巴略宽,面部柔和,乍一看却有些让我吃惊。虽说以前不认识,但心里这种感觉却很强烈。脸上苍白得面无血色,她扬起一边眉毛,另一边却平静地横躺着。眼睛很细长,总是轻咬着下唇,刚开始我还以为她在生气,后来才知道她一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