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再适齐国 首见宣王(2)

孟子的命运相当不好,正当他和梁惠王慢慢谈得来,已经可以劝梁惠王不必怀疑他的“亦有仁义而已矣”的道理,不要犹豫地去施行仁政的时候,不幸得很,年纪老迈的梁惠王怀着富强的梦想和复仇的愿望过逝了。孟子虽也感到怅然,但仍客观地给梁惠王下了评语:“梁惠王真不仁呀!仁者将其对待所爱者之恩惠推及于其所不爱者,不仁者却将其加给不喜爱者之祸害推而及于他所喜爱者。”

公孙丑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孟子解释说:“梁惠王为争夺土地之故,驱使其不爱之民去作战,使其暴尸郊野,骨肉糜乱。兵败后欲再战,恐不胜,又驱使其所爱之子弟前往死战,此之谓将其加与不爱者之祸害推而及于其所爱者。”

来年春天,即公元前319年,梁惠王的儿子赫嗣位,是为魏襄王,这一年孟子七十一岁。一日,孟子见召,急忙上朝。满朝文武正在议事,这哪里是朝廷,简直是会场;这哪里是在上朝,简直是在开会;乱哄哄的,甚至有些像在赶山会。襄王个子矮小,身着宽大的绣袍,像似木偶戏中的小丑。他身居高位,一会歪,一会侧,一会蹲,一会坐,毫无半点国君的尊严,颇似舞台上的滑稽演员。虽说派人去召孟子,但他却既无目的,又无准备,究竟召孟子上朝何为,他心中连半点数也没有,仿佛儿戏一般。他一点谦虚之德也没有,一点恐惧戒慎的心情也没有,一副公子哥儿的作风。见了这场面,接触这气氛,看了这气派和形象,孟子真是啼笑皆非,翻肠搅肚,简直就要哇的一声呕吐出来。梁襄王见了孟子,既未寒暄,也没礼貌,招呼也不打一声,连“叟”都不叟一下子,忽然毫不客气地、冒冒失失、没头没脑地捅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天下如何才能安定?”

孟子认真回答他说:“定于一。”

孟子的这个“一”,本来是指“统一”而言,即只有天下统一,结束诸侯纷争的局面,才能安定。但字面上却很含混,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原则?一个战略?或一个国家?……看不出来一个确定的意义,怎么理解都可以。而这位“不见所畏”的公子哥想的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所以马上接着问;“谁人可定天下?”

孟子告诉他:“惟有不嗜杀人者,方能统一天下。”

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孟子说定天下的人并非指的是他梁襄王,而是不喜欢杀人的人。但他不明白,有谁肯服从呢?孟子告诉他说:“天下莫不从之。陛下熟知禾苗之情形吗?七八月间,久旱不雨,禾苗枯槁,忽一日,天空乌云密布,转瞬大雨倾盆,于是禾苗得救,又望日迎风地生长起来,这长势谁能阻挡?而今各国君王无不嗜杀成性,倘有人肯施仁政,救民出水火,则天下之民皆引颈而望救,纷纷归服,犹若高山飞瀑,其势谁能阻挡?”

梁惠王既不能接受孟子的仁政思想,现在已经死了,他的继承者梁襄王又是这副架式,孟子于是决计离魏而去。

这时齐宣王刚即位不久,很想有一番作为,因此执政后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振兴稷下学宫——将稷下学宫整修一新,公开礼聘天下学者贤士及当时著名的思想家,为他们安排最好的生活条件,有宽阔的马路,高门大屋的建筑,让他们能够自由而愉快地在那里思考、研究、讨论,因而天下学者云集而来者不下千人,可说是集一时之盛了,据此孟子决定再次适齐。

孟子师徒又浩浩荡荡地踏上了新的征程。一天,他们一行数十乘正滚滚地碾着明媚的春光自范城①向齐都临淄进发,突然,迎面旌旗招展,呐喊震天,尘埃飞扬,遮天蔽日,先有数骑飞来,这是清道的开路先锋,路上的行人和耕田的农夫,凡来不及回避者,或被怒斥,或被鞭打,或独轮车被掀翻,或包裹、竹篮被抛进沟壑,有敢与之辩理者,则被其枪挑剑击,血肉模糊地毙命于路旁。马队过后是车乘,文官绣袍玉带,儒雅风生,武将顶盔贯甲,赳赳昂扬,或驱鹰,或逐犬,或持弓,或背箭,耀武扬威,横冲直撞。这是齐宣王的儿子在田猎四野,那王子专乘一车,装饰豪华,镶金嵌玉,围珠裹翠;驾车的四匹骥骜,俱都是龙驹虎崽,两匹火红,两匹雪白,奔腾起来,交相辉映,真乃世间的珍奇。车上的王子,锦绣裹身,珠玉顶戴,特别是他那气度,是轩昂?是傲慢?令人捉摸不定。孟子师徒的车辆避于道左,直待这下山洪水般的猎队远去,方拨马上路,缓缓而前。若干时辰过去了,王子的猎队早已不知奔向了何方,然而那猎猎的旌旗却仍在孟子眼前闪耀,那弥漫的烟尘仍在孟子面前升腾,那滚动的车轮仍在孟子的心上碾过,留下了深深的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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