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千里地山河(1)

李煜及其父祖生活的年代,正是中国社会由统一走向分裂、又由分裂走向统一的“五代十国”时期。这是天下政治风云瞬息万变的动乱年代,也是刀光剑影闪烁、群雄逐鹿的年代,更是黎民百姓横遭血雨腥风洗劫的苦难年代,还是人才脱颖而出乱中求治的创业年代。

唐朝末年,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怒涛席卷华夏大地。特别是把“平均”、“冲天”作为改朝换代的奋斗目标绣上战旗,并为之殊死搏斗的黄巢大军,更是粪土王侯,力转乾坤,所向无敌,威震海内。唐广明元年岁尾(公元880年),他们以电闪长空、风卷残云般的凌厉攻势,一举攻克西都长安(今陕西西安),把帝王将相的宫殿府邸捣得如同汤浇蚁穴,火燎蜂房。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毁灭性打击,正像这场事变的目击者、当时在长安应举的诗人韦庄,在他的长诗《秦妇吟》中借女主人公“秦妇”之口所述: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①

这曲哀叹王朝末日的挽歌,用白描的笔法款款叙述,层次分明,形象生动,绝少斧痕凿迹,谋篇遣辞,深得前贤古体叙事长诗真谛,堪称古代诗林不可多得的佳作。《秦妇吟》问世以后,时人争相传抄,韦庄名噪一时,被誉为“秦妇吟秀才”。然而没过多久便失传了。直到千年以后,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人们才在古代丝绸之路上的敦煌石窟中发现多种手写本,得以再窥全貌。

在这幕威武雄壮的伟大史剧上演前五天,当浩浩荡荡的义军以排山倒海之势,陷东都(今河南洛阳),下潼关,向八百里秦川勇猛挺进的时候,偌大的长安城就已陷入树倒猢狲散的混乱氛围之中。预感末日降临的唐朝君臣,个个如丧家之犬,茫然若失,不知所措,或策划逃命,或坐以待毙。酒囊饭袋的当朝天子,往日靠列祖列宗积攒下的家业过活,以击球、斗鸡为能事的唐僖宗李儇,吓得魂不附体,在小马坊使出身的宦官头目、被他亲热地唤为“阿父”的专权人物田令孜,及其选派的五百神策军护卫下,抛下宰相和文武百官,只带领为数很少的亲王妃嫔,不顾皇家体面,辙乱旗靡地挤出金光门,星夜急驰,仓皇逃往兴元(今陕西汉中)。随后,又流亡到成都栖身。声威显赫的大唐帝国,刹时沦落到名存实亡的地步。

不甘心轻易让出金銮宝座的唐僖宗,逃到“天府之国”的成都以后,惊魂稍定,就紧急诏示各地藩镇(又称方镇,系唐初为戍边而设置的军事机构,统兵一方的最高长官是节度使。“安史之乱”以后,扩展到各地,其治所称军镇,节度使权力亦随之加大,总领一州或数州的军事、行政、监察、财政等大权)调兵遣将,云集关中,解救京畿。然而,那些自唐中叶以来,随着募兵制盛行而崛起的“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②的武装割据者们,亦即手中紧握政权、兵权、财权的地方藩镇,特别是那些边远地区的藩镇,自恃“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非但坐视不救,反而借机谋叛。有的藩镇即使出兵弹压义军,也是阳奉阴违,假公济私,借机膨胀实力。这些“喜则连衡而叛上,怒则以力而相并,及其甚则起而弱王室”③的新老藩镇,开始拥兵自重,割地称雄;继而干戈相寻,争夺皇冠;造成无地不藩,无时不战的厮杀局面。④五代中期,后晋成德(镇镇州真定,今河北正定)节度使安重荣,一语道破了他们当初争斗的天机:“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⑤

这些列镇相望的大小军阀,乘堂堂帝国瓜分豆剖,令不行禁不止之机,以强凌弱,以大吃小,屡经火并,最后界定出若干不容他人插足的势力范围。其中:朱全忠,据宣武(今河南开封以南地区及与之毗连的安徽部分地区);李克用,据河东(今山西太原以南、太行山以北地区)。这是北方藩镇中实力最为强大、争夺最为激烈的两霸,也是当初镇压黄巢起义队伍最为残酷的两支反动武装。此外,称雄割据的主要人物还有,王建,据西川(极盛时辖今四川大部和湖北、陕西、甘肃部分地区);杨行密,据淮南(极盛时辖今江苏、安徽、湖北部分地区和江西全部);钱,据镇海和镇东(极盛时辖今江苏和浙江部分地区),刘隐,据岭南(极盛时辖今广东、广西和云南、湖南部分地区);马殷,据武安军(极盛时辖今湖南和贵州、广西部分地区);王审知,据威武军(极盛时辖今福建大部)。这些人后来几乎都称王称帝,摇身变成“五代十国”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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