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六(3)

那个女孩赶紧把救生圈套到自己身上,最后看了一眼冯伯秋,紧紧抓着那个小布口袋,扑进海里,向香港方向游去。

陶怡也没能游过海去。自己是怎么被海浪冲回到深圳湾这边来,又怎么被这边的边防军人“抓获”的,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是手里却还下意识地牢牢抓着那个窄长的布口袋。当时,那个“解放军叔叔”把这个装满玉米粉的布口袋扔给她,等袋子落到她手上时,袋子里的玉米粉在空中早已撒落光了。但陶怡还是留下了这个布口袋。

陶怡被拘到看守所的第二天,钟灵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到这儿来视察逃港人员被拘押的情况。当地的官员引导他向一个大房子走去。那个大房子里,逃港人员整整齐齐地坐着,衣着也比较整齐,还有人在组织他们学习毛主席著作,在大声地朗读《老三篇》。但是,刚走到大房子门口,钟书记突然一个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了。当地的官员忙上前想让钟灵按他们安排的路线去视察。钟灵一面很有节制地对这些官员笑了笑,一面却仍然不顾这些官员的“拦截”和“引导”,径直向大房子背后走去。

大房子背后,在一个破旧的大凉棚下,潮湿泥泞的地上,同样坐着许多被拘的逃港人员。这儿的情况和刚才大房子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逃港人员衣着破烂,单薄,极其肮脏,伤病者就躺在泥地上,还有少数几个可能不太听话的,都戴着手铐。陶怡就在这群人中间,浑身打着颤。衣服还是湿搭搭的。

钟灵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关心地问:“小姑娘,病了?你家里人呢?”陶怡陌生地戒备地同时又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钟灵,没有回答。当地官员回答道:“抓到她时,就没见她家里人。可能……在逃港时失散了吧。”钟灵又看了陶怡一眼,当走到那几个被铐着的人身旁时,他说道:“把手铐都下了。”

回到拘留所办公室,等大家都坐定了,钟灵说道:“从现在起,绝对不允许像对待囚犯对待敌人那样,对待这些逃港的老百姓。”

拘留所的一个干部刚想站起来解释什么,钟灵继续说道:“最近,中央领导有个说法,我非常赞同。那就是,只要我们的工作做好了,我们这边的日子好过了,这些老百姓是不会丢开祖宗八代留下的家业,往香港跑的。”

在场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当天下午,看守所的卫生员来替陶怡量了量体温,给她拿了几片感冒药。到傍晚时分,他们把她带到一间“预审室”去问话。陶怡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一概不回答。

后来,负责审讯的那个工作人员对身边一个女警示意了一下,让她去陶怡身上搜查一下,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可以证明她的来处和身份的东西。女警向她走去时,她忙向后躲了一大步。于是那工作人员笑了:“哦,原来你不是个聋子哩。那乖,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多大了?从哪里来?谁带你来偷渡的?他们带你偷渡去香港干什么?知道偷渡是犯法的事情吗?知道犯法是要判刑坐牢吃官司的吗?”

陶怡还是一声不吭。

工作人员只得又向那个女警示意了一下。

女警向她摊了摊手,耸耸肩,笑道:“好吧,自觉点,小丫头,身上有啥东西,乖乖地自个儿交出来吧。”

陶怡本能地把一样东西向身后藏去。

女警默默地若无其事地看着陶怡,突然出其不意地一下蹿过去,把那样东西从陶怡身后掏了出来。

仍然是那个窄长的小布口袋。

女警看了看那口袋,问:“他们就让你带着这么个破口袋跑香港?”

陶怡一动不动地看着女警。

女警再次翻看了一下那口袋。

口袋上画着一个红五角星。五角星中间写着金黄色的“八一”二字。下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部队的番号。

女警一愣:“是军用品?偷来的?你是小偷?”

陶怡忙辩解道:“不是……”

那个工作人员拿过布口袋,仔细翻检了一下:“你不是小偷,那这个军用干粮袋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啊?它自己长腿跑到你手里的?一个女孩,小小年纪,不学好,学着偷东西!”

陶怡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眼睛里一下充满了委屈的眼泪,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冲过去,从那个女警手里夺回那个布口袋,声嘶力竭地喊叫道:“我没偷。没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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