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一

十分钟前,关向民得到三营八连连长的报告,说他们连的老兵冯宁表现异常“反常”。这个冯宁因脚伤在团卫生所治疗多日,始终未愈而没能归队;但得知今天部队要出发,仍需拄双拐行走的他,却突然强行冲出卫生所,一路追赶到火车站。当时的情形真可以说惊险万分。若不是这小子手劲儿足够大,他的两只脚,连带两条小腿,肯定就会在车轮和钢轨的无情噬合中轧成了片片肉酱。

军区首长在给一八四团传达由军委下达的这次行动命令时,反复强调,深圳紧邻香港,最近处和香港只有一河之隔,多年来,许多边民就是利用深圳这个地缘条件,不断地在此“闯关”外逃。边民外逃事件已经严重损害了社会主义中国的形象和社会稳定,已成了中央和相关地方政府的一大心腹之患。在这样的情势下,军委下决心把一八四团这样一个著名的“红军团”拿上去,布防深圳宝安。

冯宁是个“老兵油子”。关向民不相信他此次“强行”随大部队南下,会是出于“为中央分忧,为人民再立新功”的高尚动机。这个冯宁是关向民一个老首长的儿子。这个冯宁聪明,肯干,也能吃苦。但当兵五年了,却一直没能解决组织问题。关向民也曾多次找他谈过话,甚至很明白地告诉他,论能力,你完全可以当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只要改掉忽冷忽热自由散漫的毛病,听话,踏踏实实地干,在部队你会有无比光明的前途。但这个冯宁对这个“个人前途”问题,似乎完全不在乎,仍然改不了那些老毛病。所以,在得知他今天突然铆足了劲,不顾一切地要跟部队南下到深圳宝安,关向民很自然地凭直觉就断定冯宁此举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阴暗打算”……

关向民曾找三营八连连长谈过一次话,要求八连连长好好地做一下冯宁的工作,可这个基层领导完全认识不到部队面临局势的复杂性。关向民焦虑了,他决定一停车,就把冯宁从三营八连所在的那节闷罐子车厢里找到团部所在的这节闷罐子车厢里来谈话。

傍晚时分,军列终于停了下来。三营八连所在的那节闷罐子车厢离团部所在的那节闷罐子车厢并不远。但过了二十分钟,冯宁还没有露头。关向民有点恼火了。他马上让通信员赶紧跑步前去通知。没成想,命令刚出口,还没等通信员转身跑去,值星参谋的哨子声却在前边响了,军列又要启动了。

其实,接到团长第一道“召见”令,冯宁就动身向团部来了,连刚打的饭都没等吃上一口。可在他攥着两个大白馒头和一个军绿色的搪瓷碗紧赶慢赶向团部所在的那节闷罐子车厢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显然是来讨饭吃的。

冯宁便把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分给了他俩,从路轨对面的灌木丛中呼啦一下又窜出一群孩子,把他围住了。

冯宁有些为难了:孩子太多,而馒头却只有一个。给谁?连长过来催他了,他只得把剩下的那个馒头再掰成两半,分别给了眼前最小的两个女孩,再把碗里的菜倒给了一位老大爷。这位老大爷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她比在场的所有的孩子都要大一些,不好意思往前挤,这让冯宁特别地看了她一眼,同时也注意到了这小姑娘的清秀和文静。他想去解开系在腰间的装了玉米粉的小袋子给她,但是系的太紧,好长时间也解不开。

这时,值星参谋的哨子声响起。他本该继续向前快走几步,冲进团部所在的那节车厢里去见团长的。但是,冯宁却偏偏做了另一种选择。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向后转身,向着自己连队所在的那节闷罐子车厢跑了过去。他此刻当然不会知道,随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居然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完全改变了他后半生生命之路的走向,也给他平添了如此多的坎坷和风险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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