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陶局家,我受到了市长般的礼遇。陶局和夫人在家。陶夫人对我像亲人一样,仿佛几天不见,心慌得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她热情地赞美我勤奋工作,忠于首长,做人做事越来越成熟。然后把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洋水果塞进我手里,顺便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娇嗔地说:好白,大富大贵的手。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我一定会认为她是在挑逗我(陶局夫人比他少十多岁)。再后,她端上了一杯龙井茶,当然也是她介绍的,我很少喝过这种茶,自然就弄不清好差。喝了一口,我说:甜到心里去了。她站在一旁,说:再喝。我说:这一口更香。她用又嗔又爱的目光盯了我一眼,才走。
我把同学没带身份证,到宾馆住不进的谎,撒得滴水不漏。陶局始终面带微笑,自信而亲和地望着我。
他以一个离任者兼长者的身份,和我进行了长谈,这一次他没有表扬我,反而指出了我个性中的一些致命的弱点。从这点上,我佩服陶局确有知人之明。对人性洞若观火。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给了你批评,给了你压力,某种意义上,有人认为我打击了你。
我说:局长,我没这样想过。我认为你是对我关心,是磨砺我。
他开怀大笑,说:苏新,你今天终于苏醒了。不把你的棱角磨掉。你不可能成大器啊。我宁可让你恨,也要磨掉你的棱角。因为,我看出你是个可成大器的人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说:我年轻时也像你啊。
我睁大眼睛盯着陶局。他说:我年轻时和你一样,恃才傲物,又胸怀大志,看不起人又内心孤独。整个就是一个矛盾体。后来,我遇上一位领导,在单位的处境跟你差不多,干好了没人表扬,干差了领导天天批评,变着法子批评,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自杀。
啊?局长你怎么这样想?我的心悬起来,如果不是陶局亲口告诉我,我哪里能体会这个看上去要多威严有多威严,要多亲切有多亲切的老重持练的人物,也有这样的磨难和痛苦。一旦明白了这点,我才感到他讲的是真话。因为他这种明智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没有参与鲁丰的“宫廷政变”。他是真的在磨我的棱角。是的,我身上有许多我自己都不能容纳的缺点,可很多时候,我没有反省过,而是总以为领导对我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我说:局长,我以前也许对你有些误解。现在,我真诚地向你作出检讨。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然后敲了敲桌子,说:玉不琢不成器。不是我说你苏新的好话。你的才干是局里一流的。超过了任何人。但事情得一步一步来,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所以这一次,在我快要离开这个岗位之际,我向组织部推荐了你为副局长。
啊?我又一次惊叫起来。
他接着说:在组织部,我说:我以人格担保这个同志足可胜任副局长一职,只要有可能,今后接我这个位置都可够胜任。组织部门同意我的意见,也作了方案上报。
我一下转不过弯来,好像车子开快了,一个急刹,身子快从椅子摔下来。林彪当年也就是求快,就摔掉了。我说:太感谢局长您了。
陶局的脸收紧了,他说:目前是铁板丁丁,只等发文了。不过,最后还得送你几句话。
我说:请指示。
他说:以后做事要学会变通。也要学会理解。一个人站的位置不同,就有不同的苦恼。你们的苦恼就是陶某管你们,我的苦恼就是上级管我。所以,为了工作,你今后也有许多应酬,即使你自己不要,但不可能不送。不过,为了工作用掉了,你不要怕人说。不顶住压力你就当不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