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经》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冬季十一月庚午日,蔡侯和吴子联合,在伯莒这地方和楚国人打仗,楚国人被打惨了!
好好看看,你能看出来这里边藏着什么"微言大义"么?
这得通看《春秋经》才能捉摸得出来,这句里带着"微言大义"的词汇就是"吴子",指的是伍子胥的新老板吴王阖庐。
春秋大义强调"夷夏之防",也就是说,推崇中原地带以周天子为核心的那些文明程度较高的诸侯国,比如鲁国、齐国等等,这些国家被称作"诸夏";看不起边缘地区那些文明程度较低的国家,比如楚国、吴国、越国,这些国家被认为是"蛮夷"。
不仅仅是"蛮夷",通常有所谓东夷、西戎、北狄、南蛮,单从字面看就知道不是好话,"夷夏之防"里的"夷"就代表了所有这些东西南北的落后文化。至于为什么要重视"夷夏之防",可用的理由比如著名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等,意思是说:夷人们虽然勉强也被叫做人类,但其实都是些牛鬼蛇神我们可以参考一下亨利·梅因在论述古代社会的时候说的意见:"一个原始共产体对于在风尚上和它自己有非常不同的人,往往会感到几乎是自然的憎恶,这种憎恶通常表现为把他们描写成怪物,例如巨人,甚至是魔鬼(在东方神话学中,几乎在所有情况中都是如此)。" 现在我们很难想像了,湖南早已是"唯楚有材,于斯为盛",苏杭一带也尽是才子佳人,可当年这些地方都是"蛮夷"啊,盛产巨人和魔鬼!更要命的是,这样一种"春秋大义"断续保持了两千多年,孙中山的纲领口号有"驱逐鞑虏",邹容的《革命军》号召"杀尽胡人",都有一种拒斥夷狄的味道在内。
两千多年前的夷狄更让诸夏看不顺眼,所以,《春秋经》在提到吴国的时候一般都会说"吴如何如何",只用一个"吴"字,但在"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伯莒"这句话里却用了"吴子",这可是尊称啊,这就表示了对吴王帮助伍子胥出兵伐楚的一种激赏。有趣的是,仅仅在这句话的几个字之后,《春秋经》便又恢复了用单摆浮搁的一个"吴"字来称呼吴王了。
《公羊传》对"吴子"的那番阐释翻译过来就是:"一直都称'吴',为什么这里却改称'吴子'了呢?这是因为吴国人虽然属于蛮夷,这时候却乐于为中原分忧,所以要夸上一夸……" 这里的中原指的就是中原诸夏系统里的蔡国,而作为蛮夷的吴国为了帮助蔡国,毅然和楚国作战,这一战,既帮助蔡国出了气,又帮伍子胥报了父兄之仇。
这段内容等讲到《春秋经·定公四年》的时候再仔细来说,至于《公羊传》这段分析是对《春秋经》的透彻理解还是穿凿附会,这也留待以后再讲。 现在我们先来想想:《公羊传》为什么会这样写呢?儒家思想怎么会赞成为了报父仇而叛国,甚至攻杀祖国的国君呢?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这我们还是先要分清:大体来说,秦朝以前的中国是封建社会,秦朝社会以后的中国是专制社会,这两种社会形态有着本质的不同 。儒家原本的思想有一个重要原理,大体可以叫做"推己及人",比如我们都熟悉的那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从小到大一步步做起来的,那么,在家儿子孝顺父亲,在朝臣子忠于君主,也是这个道理。而大家熟悉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观念其实都是专制社会的产物,要搁在封建社会,君要臣死?嘿,那得问问凭什么!
更进一步,如果君对臣的迫害到了杀父之仇的地步,那就没说的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管你天王老子呢,是孝子就该报仇,天经地义!这也就是说,父子天伦是儒家眼里最核心的人际关系,君臣关系倒在其次。这是一种可怕的思想啊,到了专制社会可就不讲这些了,皇上杀起人来也都是满门抄斩,把三族、九族什么的一并株连进去,这一来,想报仇也得有活口啊。(话说回来,楚王当初对伍子胥一家也是要斩尽杀绝的,只是伍子胥逃得快罢了。)
这真是社会制度的不一样啊,封建社会是建立在宗法基础上的,国君、大臣,乃至城里的平民论起来都是一家人,只不过有大宗、有小宗,血缘关系有亲有疏罢了。我在《周易江湖》里提到过,那个时代里,爱家观念比爱国观念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