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仇(12)

颜青梅的胸脯比起她的下半身来,不算很丰盈,却也足以在相互拥抱中让杜超晕眩,他的前胸透过衣服,感觉到颜青梅弹性的胸,两个微硬的凸起物像两只小小的烙铁,烫穿了双方的衣衫,烫开了皮肤,直烫进他的五脏六腑,而软软的肉团又把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融化,他跌进了一个棉花堆,一团销魂蚀骨的云絮,他跟一个神奇的秘密连在了一起,他的命跟她的命焊接在了一起。而眼下,当她以一个大胆的举动让他的手掌握住她胸前神秘的肉团,他手心嗞地被灼穿了,脑子里轰然一声,身体立刻有了万马奔腾的冲动。他被惊呆了。颜青梅身体微微扭动,那身体似乎想要挣开纽扣的羁绊,让胸脯无遮无拦贴入他的手掌。她的身体在说话,想为他奉献自己,想跟他血肉相交,这热切的密语使他血气冲顶,他将颜青梅搂得几乎箍进自己肉里去。颜青梅也同样紧紧地搂住他,回应他。都只有动作没有言语,山盟海誓的激流却冲撞得如火如荼。好一会儿,杜超说:“我们结婚吧。”颜青梅软软地应道:“嗯。”

是的,不等了,结婚吧,结婚吧。杜超拿定主意,回家就跟父母通报。他猜测过父母听到他有女友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惊讶,急迫地想要一见,还是含而不露,平静地指定个时间,叫他把人带回看看再说?或者一连串的问题前赴后继,环环而至?结果他预想的情况一样都没发生,他肚子里的话还没冒出半句,就被父亲突如其来发表的对他工作的不满给压了回去。他深感沮丧。这种情况下,也只好跟沮丧相拥而叹,他找不出办法来转圜。

连续几天晚上杜超没回家吃晚饭。又一个周末到来,颜青梅单位上有活动,杜超上午在宿舍批改完作业,看了一阵书,中午煮了一碗面吃了,睡了会儿午觉。下午又做什么呢?百无聊赖下他干脆骑车出门闲逛。蔚蓝天空尘埃不染,火热阳光直射大地,他心里却另有一个小气候,半晴半阴,阴霾伏在天边,给天空镶了一圈不愉快的乌边。他想不理会那阴霾,又做不到视若无睹,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拜访的朋友,却没找到拜访他的劲头。回到学校,操场上多了一群打篮球的男孩,呼喊奔突,热气腾腾,杜超眼睛一亮,回宿舍换上了背心和球鞋,加入到打球的阵营,希望痛痛快快出一身汗。刚打了一轮,投进一个球,一转身,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球场外不远处站着父亲杜德诠。杜德诠见儿子看到了自己,话不多说,抬腿骑上自行车走了。

杜德诠骑的是妻子曾芹的车,他上下班有小车接送,但平时是不动用公车的。显而易见,杜德诠到小学校来不是没事路过,更非来看儿子打球的。他与儿子照面后转身离去的举动是一个无声的命令,杜超退出球场,回屋换了衣履,怏怏骑车回到家里。

家里的人在各忙各的,杜晓晗和母亲在厨房做事,杜晓红拖地,杜德诠拿着一张报纸从里屋走出来,杜超一见父亲,就想往厨房钻,他的身体语言被杜德诠读懂了,杜德诠说:“厨房里没你的事。自己到你屋里反省去。”

反省什么,杜德诠不说,杜超也不敢问。

家里保留着杜超的房间和杜晓红的床位,杜超如同俘虏走进自己房间。而今对他来说,反省的时间并不难挨,他可以一点一滴回味和颜青梅的相处,回味她的肌肤四肢五官头发,回味她的一颦一笑。回味使他伤感,他们的事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就他工作的事情发难,他做好的打算好比欲待破土的种子给兜头浇上了一层混凝土。父亲怎么就消停不了呢。杜超打定主意:拖。他寄希望于时间。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否则那希望将流离失所。而眼下,待在自己屋里独处的时间好打发,吃晚饭的那十几二十分钟就如同受刑了,父亲一脸肃穆,其他人也不敢说笑,一餐饭吃得鸦雀无声,沉重无比。起初杜晓红还奋力说笑几句,但她的努力徒劳无功,那些话语不是能搅起涟漪的石子儿,倒像飘进空谷的树叶,带不出一丝声响。沉闷纹丝不动,杜晓红也不吭气了。

次日晚上,餐桌上的情形是昨天一幕的重演。这一幕反复上演几次,就成了铁幕。吃过晚饭,杜超不能立刻就走,一走就是有意的逃避了。他得在自己屋里挨上半小时左右,才可以讪讪离开。

杜超这个处境,让杜晓晗在一边看着都不舒服。她对杜超说:“哥,你就找个理由不要回来嘛。”

杜超苦笑一声说:“不行。”

杜超的确找不到理由,一次两次的可以逃避回家,一次两次之后呢,哪有那么多理由可供他源源不绝地使用?杜超束手无策,除非父亲公务缠身,心思无暇他顾,要么到外地开会,他才得以暂时的解脱松绑。

而杜晓红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实现了自己的意愿,日益频繁地不回家吃晚饭了。她的理由很多,很充分,父母也不怎么过多过细地盘查挑剔,很快,杜晓红就只在周末回一趟家,愈发逍遥了。

杜晓晗想不通哥哥为何这么不受父母待见,他为什么就拿不出点脾气来呢?要换了是她……杜晓晗万没料到,事情真还落到了自己头上。

李吉安的家,杜晓晗不是第一次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般晴空霹雳的事情会突然发生:她和李吉安在他家里嬉笑打闹时,曾芹的一声厉喊破窗而入,连名带姓的三个字的高腔:

“杜晓晗!”

声音亦惊亦怒,薄如刀片。

杜晓晗头皮一下炸开。

母亲这种嗓音杜晓晗从没听到过。她一把推开几乎压着自己身体的李吉安,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从头僵到脚。呆立中,母亲的声音又从窗外传了进来:“回家!”

这是再次削来的刀片般的声音,锋锐的刀尖上挑着两个字的命令。

这天下午放学早,杜晓晗和李吉安回家路上,谈论起《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李吉安记忆力过人,他背得书中所写的木牛构造:“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杜晓晗记不得那么清楚,她小学时看过《三国演义》连环画,那是当年父母买给杜超的,那套图画书尽管被杜超珍视,却挡不住时光之手的折腾,变得或缺或残,后来他们搬来拉萨时,让父母给丢弃了。李吉安背诵木牛构造之法,令杜晓晗暗暗惊叹其非凡的记忆力,同时觉得那些语句听来十分陌生,原先看连环画时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让李吉安重复,一边和他探讨“一脚四足”什么意思?一脚就是一只脚,怎么又来四只足?“头入领中”呢?是说脑袋安在颈子上,还是脑袋埋进颈子里?这牛画出来是什么样子?他们先在路边画了几下,李吉安说不如到他家去,把书找出来详细参考。

李吉安家里收藏着一套《三国演义》的小说。两人到了他家,他家大人都还没下班回来,李吉安找出书来,翻到“诸葛亮造木牛流马”一章,他们并头而看,直看得七荤八素地糊涂。“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这“转者为牛足”,就是说牛足应该是轮子吧?轮子才可以转动;那“双者为牛脚”又是何意?牛脚到底是一只还是两只?到底长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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