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学校方圆一里以内,比胖胖羊肉馆的羊肉面更好吃的,只有胖胖羊肉馆的优质羊肉面。
吕东和我饭量都大,他海拔一米九四,号称我们A大第一高度,体重直逼两百,脑袋比笆斗还大,胃比脑袋还大,吃起饭来半个头都深埋在碗里一声不吭地猛往嘴里扒拉,有客气的想给他夹个菜都得游移半天找准时机从他脸和碗之间的缝隙里硬塞进去。我的身高虽然只有一米六八,体重不足一百,坐他对面像未成年女童一样,但是胜在持久,一边刺探着校园八卦谈笑自若一边运筷如飞地吃,吃得满店的小朋友瞠目相向,都在怀疑我拿什么储存那些食物。我俩第一次合伙去胖胖羊肉馆吃羊肉面那天,后厨三个伙计玩命擀面没赶上我俩吃的。付账时他们哥儿仨叫苦连天,我们觉得很内疚,于是天天去光顾他们店,没过多久店里伙计就换了一拨,听说那三个苦命人胳膊残废被送去打石膏了。不知道算不算工伤。
优质羊肉面顾名思义就是放了很多羊肉,吕东是无肉不欢,吃起羊肉来就跟狼一样,能把骨头都嚼碎吃了,颇具吃人潜质,这方面他跟神棍有得拼,幸亏他不住我们寝室,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所在并非人间。
一般情况下,跟我抢饭的人都会忘记我是一个女生,而以为我是一个畜生,确切的说是一头人形猪。不过我个人不提倡这种说法,我的吃相虽然很差,但吃品很好,每次吃大户我都健谈得像央视主持人一样,说得做东道那位龙颜大悦,就当掏腰包听段相声也值了。在肚皮需要的时候,我总能像个职业骗子似的满脸赔笑口若悬河,多少人曾经误会我平易近人啊。所以当某个深夜我在电话里深情地对孙姜说我很想你的时候,那孙子反问说,你肚子比脑子更想我吧?
但吕东是个例外,他吃饭时过于投入,没工夫看我说学逗唱,于是我就用悲凉的语调给他说我命犯天煞孤星父母离异夫离子散自己孤身一人在外求学等等,说得他眼圈都红了,然后就会奔去把单给买了。
等等!孙姜!
我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半片羊肉从我嘴角滑落。
“吕东,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得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吃那个……粉蒸肉!”我仓促道个别把筷子一扔撒腿就跑。吕东莫名其妙地从面碗里拔出脸来,诧异地望着我绝尘而去的背影,刚想张嘴就被喷了一脸灰蒙蒙的尾气。
我急吼吼地赶回乒乓球比赛场地,比赛早结束了,地上垃圾比人多。
伸长脖子东张西望,没见着孙姜,不知是我吃饭的时候错过了或是丫根本就忘了有比赛这码子事还在睡觉。反正不是我可恶就是他可恶。我很沮丧,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双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发呆。本来以为今天能笑纳一顿烛光晚餐,或者因为比赛失利而撒个小娇使一下小性子,可现在只能被他指责或者指责他,为什么现实总不如我想象中浪漫?为什么我刚才竟然会把孙姜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是当年的尹风,我能把他每句话记得清清楚楚……算了,世界挺和平的想起那个瘪犊子干什么,先回寝室去拿手机,然后打个电话问问孙姜在哪里是正经。我打定主意,站起身要走。
从一堆瓜子壳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你去哪?”孙姜的声音。
我猛一抬头,这孙子笑嘻嘻的正站在我跟前呢。
“不去哪,我就在这里等你啊姜哥!”我一口咬定,又心虚地问了句:“你才来吧?”
“那你说呢?”他笑眯眯地反问,我看着凛。
孙姜的表情一向不丰富,每当他笑得这么和蔼可亲,大家都会认为他藏在背后的那只手里攥着一把西瓜刀。不过大部分事例证明大家都误会了他,孙姜从来不攥西瓜刀,他用一双肉掌就能撂倒对手了,犯不着赶尽杀绝。杀人是要抵命的,他怕。
“你来很久了吗?”我低下头,用力绞着两根小手指。
“不太久,反正是在你跟那位非洲帅哥手拉手跑开之前来的。”他翻着白眼斜睨我,脸上却并没有怒容,相反的,俩眼睛里都是戏谑的神色。
于是我头埋得更低,都快顶到他小肚子上了。
“你看见了……怎么不喊我……”我全身毛都炸了,不禁回想起多年前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天被孙姜逮住我跟同班的绯闻小男友手拉手回家,瞬间一人一脚踹得劳燕分飞,至今见面还不敢打招呼。
“没空。”孙姜还是笑容可掬,“我堵那个老光头去了。”
“你打人闷棍了?”
“没有,就跟他单挑了一下黄梅戏,臊得他连肺片都吐出来了。”
我不相信非暴力行为可以让人吐出内脏,但孙姜一直都这样开着玩笑把事情含糊带过,从来不让我知道细节。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他还在笑,警报还没有解除。
“就在你把人家店里的筷子扔了以后吧,跟你后头回来的。看不出来你两条小猪腿跑得还挺快,我差点儿没跟上。你撒丫子跑到这里手搭凉棚到处张望,就是不知道回头看一下背后,笨得我都替你伤心。”孙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本来我是很生气想揍你一顿的,但又被你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就坐在后头没吱声,让你多反省一会儿。”
我特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回头,不然肯定劈脸就是一套组合拳。
“那你现在不生气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现在就剩下同情那个黑大个儿了,真是家门不幸啊,跟扫把星拉了个手自己还不知道,下半生他该有多倒霉呢!”
我一听马上气急败坏,这不是踩我痛脚吗?从小我老遇上郁闷事儿,比如穿拖鞋走平地莫名其妙左脚绊右脚摔跟头、二楼夫妻吵架扔个遥控器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我头什么的。最狠是有一年我家在楼前种了几棵月季,由我负责灌溉工作,不久我惊奇地发现,不管当天多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只要我一浇水很快就下雨,性格顽强的月季与命运抗争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死于涝灾。此后只要一碰上旱季,院里的大人们就会纷纷提醒我:“丫头呀,你赶快浇水吧!”
所以每次我自诩聪慧过人,总会有人笑掉大牙:“‘彗星’的彗吧?就是拖着长尾巴好像扫帚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