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2)

苏涟顶着一头棉絮匆匆赶来,老远就冲我喊:“伍姐!快过来!”

“我也想过去,行动不便啊!”我也冲她喊,伸手指了指身边跟垃圾山一样的包袱。

“减负减负!这么多东西咱俩根本没法扛到寝室去嘛!”苏涟奔到我跟前,低头打量着这些包,“哪些东西不值钱的,就地扔了!”

我指给她看:“这包里有巧克力,这包有果冻,这箱子是用来装薯片的怕压碎了……你看扔哪个?”

“一个都不能少!”苏涟的表情立刻坚毅起来,抹掉了嘴角的几滴口涎,二话没说扭头跑回去,一会儿工夫就领来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同学,果断地命令他们:“给我把这些东西扛到八号楼404去,小心点儿不能摔,这是学校订购的精密仪器!”

男同学唯唯诺诺领旨而去,一路连背带扛嘿咻嘿咻地喊着劳动号子,?闲置的臀部都起到了舵的作用,欢快地左右乱扭。

“咱中文系也有壮汉了?腰部动作很熟练嘛!”我捻着下巴做欣赏状。

“不是咱系的,是我找的外援。”苏涟骄傲地挺着胸,“这俩是我专机,可听话了!”

“啥鸡啊?禽流感排查没有?”

“农用拖拉机呗,我们老家管这玩意儿叫铁牛。他俩一个外号擎天柱一个外号大黄蜂,自称拖拉机人。”

“哇,失敬,我小时候老喜欢擎乖乖了。”我双手捧在胸口,眼冒桃心。从前很多人听我谈论“擎乖乖”的时候,都痛苦地忍住了对我犯罪的欲望。虽然大家都知道有些女生喜欢把自?的偶像叫做“乖乖”,但一想到擎天柱那等庞然大物也被称为乖乖,心里总有种咯血感,老想执把菜刀扑过来灭了我的口。

“伍姐你过来,我领你去个地方。”苏涟把我往一楼大教室拉。

“叔叔,我不看金鱼……”不容我挣扎,已经被她扯进教室,迎面撞上堆积如山的棉被,鼻子陷进半寸来深,左脚也被什么绳状物绊住了,身体轰然倒下。

旁边有人关切地问:“没事吧?”我刚应了声“没事”就听见他下句话:“……涟涟。”

苏涟站似一棵松,害羞地勾着小手指说:“讨厌啦,摔跤的又不是人家啦。”

我哭笑不得,悻悻?摸着鼻子爬起来,打量一下能让“涟涟”用“啦”字句撒娇的男生。苏涟的室友郑紫伊曾在网上跟我说过,公元2006年2月14日,她亲眼目睹A大八卦女王苏涟与某高大男生在害虫最少的五楼小食堂共进晚餐。眼前这男生穿了套长袖球衣,裤兜里胡乱塞着副大手套,裤腿卷得高高,露出了麦壳色的粗壮小腿,头发还是湿的,看样子刚守完门回来,正叉着腰冲苏涟咧嘴笑,憨态可掬。以我的审美观来看,他鼻子大了点儿,眼也大了,还是个双眼皮,减三分;但够疼女朋友,加三十分。我一向觉得男同志对自己的定位与对女朋友的态度密切相关,把女朋友当做公主,你自?就是骑士或王子;把女朋友当成个黄脸婆,那你自己就是黄脸婆的黄脸汉子。

苏涟给我介绍:“伍姐,这是我们系的学生会会长何子翔。”

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小何你好,我是小苏娘家大姐。”

何子翔果然对我自封的头衔肃然起敬,健康的脸皮微微泛了红,使劲向我点头哈腰:“大姐好,大姐好……”

这孩子一脸的敦厚甚是讨人喜欢,身为学生会的中文系分会长还能保持如此纯真,更是难得。换了别的官儿,就是女朋友娘家亲爹来了也最多递上个矜持的笑脸。——苟合期间给姘头点儿面子罢了,谁知道这老东西最后会是谁的丈?老头啊?想不到小苏在感情方面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最后摊上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帅小伙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今年过年不用买大红福字了,我考虑把苏涟倒吊起来挂在门楣上。

看着苏涟一脸心疼,我赶快制止何子翔:“别鞠躬了,再鞠就成遗体告别了。”

苏涟一巴掌拍我在背上:“瞎说!不吉利!”

咚的一声,我像被熊瞎子拍了一掌,差点儿震出内伤,“咕嘟”一口硬把新鲜的肺叶咽回去。这东北小妞力拔山兮气盖世,下手不知轻重,八岁那年就雄赳赳地操着斧头剁排骨,把柳木桩的砧板硬生生剁出个窟窿,被她妈拿着擀面杖追出两条街?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知道心疼家什了,有次她掌勺煎馒头,凉馒头硬邦邦的切不动,她一手执菜刀一手托馒头,吐气开声,刷地一刀劈下——馒头两半,手掌至今还有一道淡淡的刀疤。

何子翔期期艾艾地说:“涟涟,既然你把咱姐接来了,那个……要是没啥事我先走了,赵三儿还替我守着门呢,我去看看他扑进了几个球……”

“嗯,小翔子,你跪安吧。”苏涟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跟着挥手说“大兄弟再见”,直到苏涟把一床塑料皮包好的棉絮撂在我肩膀上,我还扛着被子傻乎乎地问她:“干啥呀?给我发被褥??”她一脸严肃地说:“这是给新生发的,你丫已经是老掉牙的老同学了,回头等大家挑剩下的给你掂回去就行了呗!中文系男生稀缺,所以由两个最强悍的女生负责发放生活用品,被褥脸盆饭缸啊什么的……”

我这才醒悟过来,靠啊!合着苏涟把我骗来当苦力来了!怪不得何子翔含蓄地说“既然咱姐过来了”,下面那句显然是“就让咱家的骡子呀、马呀那些大牲口都歇了吧。”

可我也是这学期刚入校的新生,安排接客工作怎么可能轮到我呢?

苏涟经不住我冷飕飕的视线,终于被盯毛了,高举两手投降:“别用刑啊,我招了,是我向冯主?推荐的你。”

“我现在才明白中国为什么这么晚解放,”我瞪着她,仰天长啸,“叛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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