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疤子觉得,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他不去赶场,就没有这么多家伙去凑热闹了。其实,走在路上的,半岛人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是中学里的。恰逢星期天,学生娃都想去镇上挤一挤,新鲜一下,说不定还可以碰见赶场的亲人,跟亲人说说话,再被领到小食店吃碗炸酱面或蛋炒饭,改善一下伙食。对学生来说,这就是奖赏了,接受奖赏之后,再背负着亲人的希望回到半岛,回到校园。罗疤子有意跟群体脱离,背着半篓小白菜,用一根破竹篙吆着不明就里的白猪,独自往前走着。这时候他也想到了"希望"。有人绝望的时候,就有人正怀抱希望,反过来也一样,世界永远如此。
世界从来就没有错过。
白猪嘟嘟嚷嚷地走在他前面,骨架还没长起来,两瓣屁股往里抠,把细细的尾巴夹住。白猪的身上散发出一股畜生特有的气息。对农人而言,这气息好闻极了。这是家的气息,是农人对日子的期盼。罗疤子看着它亮闪闪的白毛在初升的太阳底下变成淡红色,突然舍不得卖掉它。
然而,不卖掉它是不行的,罗疤子需要这笔钱。他已经为这笔钱筹划好了用途。
路上零零散散的人,到鸭嘴上集成了堆。只有一条过河渡,来不及把这么多人及时地运过去。
罗疤子有些怯意。好长时间以来,他没有面对这么多人过。可他今天之所以来,不是为了怕人的。一句话,他们不会把自己吃掉!他赶着猪,走入人群,在鸭嘴顶端捡块干硬的土块坐下来,裹烟。他没抬头望人,但半岛土著都停止了说笑,他就知道那些人正在看他。
白猪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起,旁若无人地用红润的嘴唇拱着土块。
罗疤子把烟叶掖在怀里,扯一把被千百次踩踏仍然顽强生长的茅草,为猪擦屁股墩上的粪便,擦得干干净净才罢手。
渡船又过来了,人群朝下飞奔,连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不例外。从顶端下到码头,是又陡又滑的土坡,飞奔的人跌跌撞撞,像是被人扔下去的。幸好有碗口粗的桤木树傍崖而生,可以帮人搭搭手,否则不知有多少人会栽到河里去。这边是岸,那边也是岸,所有人都想抢到对岸去。
虽然对岸不一定是自己需要的。
罗疤子不急,他把烟点上,慢悠悠地抽。直到鸭嘴上没剩几个人,他才把猪抱在怀里,下坡上船。水已经涨起来了,如刚刚丰腴起来的女人,脾气也如那个年龄的女人,好动而易恼。艄公每划一桡,水头都有力地撞击着船帮。这里还属于中河,前方几十米处,才是它与后河交界的地方。
临近中午的时候,罗疤子才把猪和白菜都卖掉了。猪是在鸭嘴对面的河滩卖的,白菜是在上街的戏园卖的。那时候并没有固定的菜市场,哪里有人买,就在哪里卖,或者说哪里有人卖,就在哪里买。上街那个早已废弃的戏园,向河的戏台已毁,一眼望出去,就是后河与中河翻涌出的清浊分明的浪花;搭建戏台的两根石柱倒留了下来,石柱上刻着一副残缺了的对联:"气暖蜀江自昔独伸□,烟凝汉鼎于今共仰神。"没人演戏了,那小小的园子,便成了临时买卖的好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