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一条道路(1)

2.另一条道路

这件事在半岛上意义重大。

它指出了另一条道路。

不以武力书写日常生活的道路。

但当时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包括罗疤子本人。

那天罗疤子回到自家院坝,见老婆张云梅站在碌碡旁边一个磉磴上朝中院张望。张云梅估摸他去了罗建放家,担心一旦打起来,他根本不是建放的对手,虽然建放比他年长,也比不上他有劲,但打架的输赢,不是由年龄决定的,从根本上说也不是由力气决定的,关键是要有那颗心--决心,信心,狠心。建放能用脚趾夹断黄鳝,靠的全是一个狠字。

罗疤子的那颗心已经萎缩了,张云梅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她站在磉磴上把脖子都望酸了,上面还是清风雅静,正准备上去看看,罗疤子就从偏厦那边过来了。

她说:"等你吃饭呢,你去哪里了?"

罗疤子不回答,直接进了卧室,躺到床上去。

张云梅跟进去,想再问,见他脸色铁青,又不敢问,就那么站着。

站一小会儿,她说:"总不能不吃饭哦……小孩子打架,有啥好怄气的?"

"滚出去!"罗疤子说。

张云梅不言声了,但并没"滚"出去,因为罗杰和他姐姐也进来了。罗疤子斜着眼睛,看了姐弟俩几眼。他看见儿子脖子上那条隆起的伤痕,颜色已经变浅。女儿的神情很惘然,像记住了某些事,又像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罗疤子的眼神只在女儿的脸上停了一刹那,就移到她那肚子上……追根溯源,这件事也是因为她的肚子才引起的……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好好的,这个家好好的,他也不需要像他父亲那样,把半只脚掌挂在房梁上风干,死后带进棺材。

他把脸转向里墙。

"都出去,"张云梅轻声对儿女们说,"让你们爸爸歇一会儿。"

三个人都出去了,门也带上了。罗疤子再一次平躺着,眼泪顺着鬓发流进耳孔,耳孔里痒酥酥的。这眼泪在老婆和孩子还没出门的时候就流了下来。

他望着天花板,听着来自遥远处的神秘细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算是过去了。

有所畏惧,或许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然而罗疤子却像那段晚清矮墙一样寂寞。他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必将是沉重的。

他离开罗建放家之后,天井里的十多个人,像是完全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在别人的脸上看出答案。别人的脸上没有答案,于是他们就生气了。这期间,乌云散了,天又亮开了,太阳从容不迫地走它的路。阳光很亮地照到那口石水缸上,缸壁上的白虎,被照得出汗,汗珠顺着龇出来的獠牙往下滴。白虎活过来了。半岛上,谁也说不清老祖先为什么要在一口水缸上雕着白虎,本以为只是像雕刻花鸟虫鱼一样,图个美观,现在看来不是那样的,雕出来的花鸟虫鱼不会活过来,而这只白虎却活了过来,它是对罗疤子不满了!

罗疤子是要遭天谴的。

他遭天谴,本在情理之中,他年轻时候已经坏过一次规矩,人过中年,又坏一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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