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欢喜呢,"罗疤子说,"爸爸想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罗秀却在他怀里睡着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就睡着了!
爸爸的怀抱,散发出男人温暖的汗味儿。这气味把罗秀带走,走得很吃力,一路上磕磕绊绊,上陡坡,攀高岩,穿荆棘……罗秀脸破了,腿软了,但她没有停步。月亮下去,太阳上来,她一直没有停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出去,走出去,走出去……
然而,当她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一步也没迈开。
是父亲罗疤子把她叫醒的。罗疤子朝女儿笑,说你就知道睡,你要是往河边少跑几趟,几辈子的瞌睡也够你睡的。罗秀有些怅然若失,但瞬息之间,那感觉就跑了。她是疯子,她哪里能够怅然若失呢?她也朝父亲笑。罗疤子抚摸着女儿的脸,说秀儿听话,秀儿告诉爸爸,孩子的爸爸是谁?
罗秀似乎有些羞怯,但笑得更开心了,笑得简直可以称为灿烂了。
她的两片嘴唇,像受了伤的蝴蝶翅膀,扇一下,合拢来,又扇一下。
这是马上就要说出来的样子。
这时候,立在一旁的罗杰,鼻尖上冒出铜锈色的汗珠。那是紧张的。他希望姐姐说出那个人,又怕她说出来。万一,姐姐说出来的是一个丑男人,坏男人,或者像管师傅那样的"妹"男人……他不敢往下想。他是听从母亲之命,给姐姐端药来的,由于紧张过度,药碗从麻木的指尖滑脱,碗破了,像黑夜那么黑的药水,砰的一声炸开,把父亲炸得飞起来。
罗疤子的眼里,摇动着恐惧的狂影。人一恐惧起来,是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
只不过是一碗药水啊,就算没有看见罗杰进来,也犯不着害怕成这样。当罗疤子弄清了是怎么回事,恐惧迅速转换成暴怒,真正变得狰狞起来了。他甩开女儿,过来朝罗杰猛踢。
罗杰的腓骨呜呜咽咽地变了颜色。罗杰的身体弯曲下去。
罗秀扑到弟弟身边,一把将弟弟抱住,连声叫:"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一切都乱了套。
罗疤子的身体正对着姐弟俩,脸却扭向屋子,对屋里的"臭婆娘"骂声不绝。他骂张云梅脑壳里进了水,女儿身上不来,原因已经再清楚不过,为啥还要花冤枉钱弄那些该死的药?
他不知道张云梅现在弄的不是治病药。
张云梅弄的是堕胎药。
那天她带了几件衣服,去镇卫生所,打着觳觫进了妇产科。此前,她先去厕所将那几件衣服捆在腰间,做出自己怀了的样子。她没想到又碰见了那个给女儿看过病的女医生。那医生既能治妇科病,又能把孩子送进天堂或带到人间。张云梅看到这个医生,对她一点也不怨,一点也不,如果当初医生说她女儿怀了,她才会怨呢,女儿还是黄花女,怎么可能怀呢!她眼神有些怯,生怕医生问起她女儿的近况,其实医生早把她和她女儿忘记了。"干啥?"医生问她。张云梅说想引产。医生看了看她的肚皮,问几个月了,张云梅说五个月。医生说:"五个月还引产?脚脚爪爪都长齐了,这时候你不要他,他出来的时候,咬不死你也要抓死你!"张云梅说:"那就没办法了?"医生说怎么没办法,再怀几个月,生下来呀。张云梅想把一口唾沫咽下去,但那口唾沫像没煮熟的土豆。过一阵,她说,不能生了,我已经有两个,再生要罚款。"既然这样,何必当初!"医生说,接着她愤愤地骂起男人来,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想安逸了,就死皮赖脸往女人身上爬,爬之前甜言蜜语,爬过了,鼻子里嗡都不嗡一声,就死猪一样挺瘟,不知道女人过后要经受多大的苦。张云梅苦恼地站着不动,然后说:"真不能引产了?"医生看着她,怜悯地说:"引产是可以的,但很危险,别说我们这种小庙,就是去大庙,同样危险。上个月县医院做引产手术才死过人,大出血,拿两个盆子接血都接不过来。"接着医生又说:"你早些时候在干吗呢?要是在三个月内,我伸手进去给你一刮,你就像遭蚂蚁叮了几下,事情就办了。你那时候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