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疤子(6)

对女儿,他很怜爱,更多的却是害怕。

女儿才是他真正的伤疤。

后来他有了儿子(那时候罗秀已五岁多快满六岁了),儿子从小就跟姐姐亲,许多时候,娘抱他哭,爹抱他也哭,只有姐姐抱他,才能让那两片厚厚的嘴唇合拢来,之后又咧开--这次咧开不是哭,是笑。姐姐是他的一块糖。这是一块危险的糖,随时可能把他噎死,可能把他扔到地上摔碎,像碎了一口饭碗,一只水杯。摔碗摔杯的事,罗秀是经常干的。可她偏偏就不扔弟弟,她把弟弟反向抱在怀里,迈着两条短腿,战战兢兢地从院坝的这头走到那头,看上去是她在抱弟弟,又像是弟弟在背她。

正是由于姐弟俩太亲近的缘故,罗疤子的胸腔里才吊着一窝马蜂,马蜂的屁股对准心房里那颗鲜红的东西,动不动就蛰一下。鲜红的已不再鲜红了,疙疙瘩瘩的,成了一只啃不动的梨。

跟疯子亲近的人,你想想!

雾从远处游过来,在罗疤子周围鬼魅似的忽上忽下,像在前后左右地观察他。但它们并没作过多停留。太阳出来了。太阳如同照在水雾蒙蒙的大海上。日光变成雾气,雾气变成日光,雾气和日光都浪花一样翻滚,最后,天空亮堂了,地上的积雪白得晃眼,头顶树梢上的几片残叶,湿重地落在面前,枝条则吐着水珠,水珠不断拉长,长成一根细线的时候,倏然断开,圆滚滚地敲打着罗疤子的身体。他身上笼着一张深蓝色的薄膜,但手臂处还是湿漉漉的了。头发更不必说,一抓一把水。

他的左脸面向东方,使伤疤上布满阳光。

阳光并不能让那块死去的皮活过来。

这段时间,他老是有个感觉:自己的那个家,正在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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