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城遗孤(3)

到了星期五早晨,我觉得孤儿院的伙伴们大多知道了我要去伍德兰山,而且他们对那儿的了解甚至比我多。在操场上,我无意听到伙伴们嘴里冒着粗话,骂伍德兰山是一个不祥之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山坡,到处都是破旧的廉价屋。传说那里住着一个穴居男人和一个邋遢女人,男的满脸胡须,女的人模鬼样。他们跟一群流浪狗生活在一个废弃的大篷车里。后来有一天,老女人变成了一个稻草人。看来,那儿不是伙伴们离开玛吉之家后想去的地方。对于这些传说,我只当是耳边风,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因为露妈妈从未向我提及过这种让人提心吊胆、毛骨悚然的事。她告诉我说,有像我这般年龄的孩子住在她那儿,才真正像一个家。我想呢,如果她喜欢那儿,我也应该会喜欢那儿。的确,离开孤儿院,有一种难分难舍的感觉。同室伙伴老是提醒说,我要去的地方没有路灯、没有马路、没有草坪、没有人行道等等,也没有睡前必读的连环画。还说我最终会沦落到这种下场: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滑稽动物,臭烘烘的鸡崽,嘿嚯嘿嚯的毛驴,汪汪叫的护院狗,后面圈养的家畜,还有那儿的人。他们还说,天气一暖和,空气中便弥漫着鸡屎味,令人作呕反胃,要是有鸟飞过,也会被熏死。

不过,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假装没听见,继续打点行李。七个小伙伴全都来了:亨利,阿伦,蒂姆,大嘴贾森,结巴马克,呆子萨米,傻蛋吉米。他们站在我的床边,喋喋不休地谈论一个我知道的,而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自从认识他们以后,我就和他们一直住在这儿。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亲戚在何处,也没有人来孤儿院看他们。他们是如何知道伍德兰山的情况呢?我想,他们是道听途说的吧。伙伴们依然没有停嘴的意思,说,我虽然比他们大,但还是骨瘦如柴的孩子。他们让我想起,我还穿着尿布时就被父母遗弃了,至今还不知道父母是谁。要不是那个捡破烂的,我可是难见天日,很难活到今天。这时,小伙伴们开始咯咯傻笑,但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什么都说,只要在你身边,在孤儿院,他们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突然,他们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阿伦和蒂姆哭了,大嘴贾森泪流满面,我也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们。是他们让我感到了亲人的存在,他们需要我。

我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就像相互告别的时光,告别那群爱管闲事的矮胖伙伴们,告别喧闹的早餐排队,告别令人厌倦的鬼怪故事,告别唧唧喳喳的鹦鹉,告别欢迎礼车,告别一起吃饭的餐桌,告别堆满破玩具的乐园屋。回想起在玛吉之家将近八年的生活,和一群伙伴们一起嬉戏玩耍;吹牛皮,捉迷藏,荡秋千,玩跳绳;伙伴们总是待在一起,亲密无间,时而跳踢踏舞,时而跳击掌舞;时而唱唱跳跳,时而停止不动,时而跳上跳下,时而跌倒在地,堆成人堆。有时,我也禁不住和他们一起开怀畅饮,打赌对饮香槟,唱唱闹闹,顿足踏脚、蹦蹦跳跳,然后一起倒地,哈哈大笑。这是多么令人回味的童年啊!而如今,我却收起衣物、证书、棒棒糖,背起行囊即将远行。我走下楼,来到露妈妈的身边。此时门厅里挤满了人,拥挤的人群中,还有玛吉的两个养女杰拉尔丁和露丝。屋外下着雪。

我裹得严严实实的,马上就要离开这里。那天早晨,星期五的早晨,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想起昨天晚上小伙伴们的提醒,一想到要离开玛吉之家,到一个不祥之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山坡去生活,我就感到一阵阵战战兢兢,并且,开始浑身发抖。这时,我感到露妈妈抱住我的肩膀,对我说:“对你对我,这都是一个崭新生活的开始。我和你一样感到很紧张。”玛吉的养女率先走过来与我拥抱吻别。杰拉尔丁还对我耳语道:“记住这里餐厅桌上看到的训诫。”这时,杰拉尔丁突然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伙伴们都高声喊道:“雷蒙德要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当时,大人们小伙伴们纷纷上前拥抱我,同我吻别,我都快窒息了。随后,望着身后那一张张湿漉漉的脸庞,我离开了玛吉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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