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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曾经有一个光荣的梦想,渴望成为庄则栋式的世界冠军。我在省市少年乒乓球赛中成绩显赫,一九七○年,我幸运地被选入少年乒乓集训队,登上通往理想之路的台阶。不料好景不长,过了几个月,军代表找我谈话。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初中第二年,我决心同家庭决裂,主动申请到人烟稀少的云南边疆生产建设兵团插队落户。在连队,我始终把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和加入组织作为生活奋斗的最高目标。经过不懈努力,我终于获得一张宝贵的入团志愿书。
支书找我谈话。支书是复员兵,性情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
“你还有啥子问题对组织隐瞒了没有?”
我惶恐,背上出了汗。
“龟儿子,不要背思想包袱嘛!……你那个背时老子,你晓不晓得,他参加过国民党的远征军……”
“那个……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我绝望地问。
支书吃惊地瞪大眼睛。
“格老子!你娃儿连这个都弄不懂么……远征军就是国民党嘛!反动派,反革命……”
轰地一响,我的世界崩溃了。
我的父母始终对我缄口不言。父母的沉默使我相信他们确实对我隐瞒了什么,他们是有罪的。问题不仅在于他们有罪,他们还将罪恶遗传给了子女。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倍感绝望和孤独。
4
公元一九七二年,我从边疆到滇西办事,途遇坍方,阻于松山。无意中发现山坡上有国民党时期纪念碑一座。那是座坍塌的石碑,残破不堪,字迹多已无从辨认,岁月的尘埃正在悄悄淹没它。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松山乃滇西抗战主战场之一,曾有十几万中日大军在此激战。日本守军全部战死,国民党远征军伤亡逾万,血流成河。石碑即当地民众为纪念抗日阵亡将士而立。 我震惊不已。
远征军同日本人作战,血流成河?!……国民党也抗日?!……远征军……父亲……远征军……
…………
过了许久,当我从恍惚中惊醒,班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走,山林一片寂静。夕阳西下,偌大一座松山,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的我和那堆寂寞的断碣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