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

 

自从新厂长、新书记上任,常务副厂长赵君亮感到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虽然心情有些失落,但失落之中也有所得。新厂长程锐毕竟是自己儿时的兄弟。这几天赵君亮多少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新厂长上任总要有一段时间熟悉情况,现在他还不了解程锐的思路,他的想法是暂时先跟着走,边走边看。

昨天109车间的老工人胡德文去世了,厂里困难到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的地步。车间主任来找王大义,王大义新来不知该怎么办,让赵君亮想办法。赵君亮决定从厂物资仓库处理废旧物资的款项中先借三万块钱。赵君亮来到物资仓库办公室。正赶上物资科长魏长平、车间主任邓友才、杨志科几个人在里屋玩麻将。杨志科是赵君亮的内侄,邓友才、魏长平是赵君亮手下的小兄弟。经不住几个人的撺掇,赵君亮坐下玩起了麻将。这些年厂子每况愈下,日渐萧条,大多数车间停产了,闲来无事打打麻将已成平常事。今天赵君亮手气不错,坐下没多久就连连开和。

赵君亮自摸,推倒麻将牌:“和了!清一色一条龙,点炮,加一杠。”

物资科长魏长平说:“赵厂长今儿个手气顺。”

输家纷纷给钱,赵君亮十分高兴地收起钱,压在旁边的香烟盒下面。

魏长平说:“不知道兵总领导是怎么想的?赵厂长主持工作好好的,干吗偏又从外面派厂长、书记过来?”

杨志科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呗!走了一个,来了俩,走马灯似的换。”

魏长平嘴一撇说:“念个屁经!前两任厂长来了怎么样?还不是一团糟!最后还不是龟孙鳖爬地跑了。”

小兄弟们的怨气又何尝不是赵君亮心中的怨气,但作为厂领导班子成员赵君亮不能说。

邓友才说:“赵厂长,如今你是三朝元老了,和新厂长又是兄弟关系,程厂长肯定得依靠你。”

赵君亮一边洗牌一边说:“我们两家是父一辈、子一辈的朋友、兄弟,程锐过来当厂长,第一顿饭就在我家吃的。”赵君亮有意展示他和程锐的个人关系,一来

可以稳住小兄弟们,二来也是告诫那些反对自己的人不要乱说乱动。

邓友才问:“程厂长上任带多少钱来?”

赵君亮说:“一分钱也没带来。”

邓友才说:“一分钱没带他就敢来当厂长?”

杨志科说:“没带钱来,能拿来军品订单也行。”

赵君亮一边码牌一边说:“我是没看见他拿来军品任务。”

杨志科说:“没有钱也没有军品任务,他靠什么撑住局面?俗话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个年头不管他有多大本事,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依我看他也干不长。”

魏科长说:“就眼下这个局面,不管谁来当厂长都得依靠赵厂长,离开赵厂长他玩得转吗?”

赵君亮说:“话不能这样说。我告诉你们,程锐是我哥们,虽说我们厂破产是早晚的事,但眼下大伙还得帮他,先把这个局面维持住。”

邓友才说:“赵厂长,我们听你的。”

赵君亮说:“这两天程厂长和王书记要到各个部门走一走,程锐这个人做事认真,你们几个准备一下,到时别一问三不知。打完这一圈,以后上班别玩了。”接着赵君亮和物资科长魏长平说了借三万块钱给老胡师傅办丧事的事。

程锐从老冯师傅家出来,一边向物资仓库走,一边回想着老冯师傅刚才说的话。老冯师傅说:“如今大多数车间都停产了,经常是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一些人偷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开始有人用饭盒往外带铜屑,后来到偷原料,一直发展到大白天用汽车往外拉东西,有的车间把能搬动的东西都搬出去卖了。厂里成立了废旧物资处,在外面设立门市,以处理废旧物资的名义卖设备、卖材料,你到西大库去看看,积攒了多少年的军用钢材、铜材全都卖空了!这几年不就是靠卖家底过日子吗?上行下效。有的车间开始卖设备、卖工具,设在咱厂四周大大小小的废品收购站这几年全都发财了……我说了不怕你不高兴,赵君亮拢着一帮小兄弟,这几年没少搂钱……厂里就有一个黑窝,在物资仓库楼上。几个头头三天两头聚在一起赌,我们盯了有些日子了……”

程锐来到物资仓库,发现仓库内的物品摆放混乱,没有一点秩序。一个值班员正瘫在椅子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是程锐大吃一惊,撒腿向办公室跑去。程锐知道他是去报信,便加快脚步紧随而去。

值班员跑进来:“新厂长来了!”打麻将的人一片惊慌,纷纷站起来。

程锐紧跟着就跨进室内,和赵君亮打了个照面,双方一愣。程锐本想抓住上班赌博的人当坏典型,好好整治。没想到赵君亮在场,程锐压了压心中的火说:“君亮也在这!”

赵君亮尴尬地说:“下午没啥事……”

“没事!你们接着玩。”程锐说得轻松却一脸严肃。这时候谁也猜不透新厂长此话的意思。

邓友才说:“不玩了。”

杨志科、魏长平起身欲走又不敢走。

程锐坐在魏长平的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邓友才、杨志科、魏长平三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赵君亮的身上,发现赵君亮低着头十分难堪,程锐不想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让兄弟难堪,更何况赵君亮是常务副厂长,今后许多事都少不了兄弟帮助。程锐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温和起来,看了一眼面前的牌,用十分放松的口气说:“这把牌不错嘛!马上就要和了,来,坐下,把这把牌打完。”

赵君亮看了一眼程锐,发现程锐态度平和,没有要责问的意思,心情放松许多,在程锐旁边坐下。杨志科和邓友才猜不透程锐的意思不敢入座,一齐看着赵君亮。见赵君亮没有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坐下。

“该谁出牌了?”程锐问。

魏长平说:“该赵厂长出牌。”

赵君亮想了想,抽出一张八万打出去。

“和了!”程锐把牌推倒,拿过八万摆好,说,“君亮早就算到了这张八万。这说明我们兄弟之间还是有感觉的。”

赵君亮说:“是你的花好,上来就开和。”

众人笑了,刚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程锐突然脸色一变,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麻将蹦起老高,程锐说:“这是在厂里打的最后一把牌,到此为止!”众人脸上的笑容像遭受到了寒流,瞬间冻住了。程锐站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君亮的肩膀,欲说又止,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赵君亮看着程锐离去的背影,知道程锐今天是给自己留了面子。

魏长平一边收拾麻将桌一边说:“今天怎么这么巧,让程厂长碰上了?”

赵君亮点着一支烟说:“你以为这是巧合吗?他才来几天,没人指点他不可能找到这里。以后不要玩了,你们再玩别怪我不客气。”

魏长平刚刚收拾完麻将牌,王大义走进办公室。

赵君亮笑脸相迎:“哟,王书记。”

昨晚王大义到学校看见孩子们点着蜡烛读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设备科查到厂里还有一台五十千瓦柴油发电机组存放在物资处仓库内,便来到物资仓库,想把发电机调出来给中学晚上发电,王大义把来意和赵君亮说了。

赵君亮说:“魏科长你是管物资的,那台发电机在哪儿?”

魏长平一愣,说:“发电机早就坏了。”

王大义说:“修一修,给中学对付用几天,孩子们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魏长平闪烁其词地说:“这台发电机都坏好多年了,损坏很严重,扔在仓库几年都生锈了,修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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