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8)

他的手还在动,身子也还在动,床板时时左右摇晃。每次动得厉害的时候,要是向左,就会听见第九床和第十床的惊叫声;要是向右,又会听见第十二床的叫唤。

“胡小姐,汪小姐,刘小姐,十一床又要跌下来了!”第九床和第八床这样接连叫了好几次。

“你喊我,我又有什么办法?”有一次刘小姐过来生气地噘起嘴说。“你害怕,你找根绳子来绑住他吧。”

“对,绑住他倒是个好办法。”第九床笑着说。他看见老郑拿着第二床的猪肝汤进来了,便大声唤道:“老郑,快来!”

“什么事?”老郑从第二床床前转过身子粗声问道。

“十一床又要跌下来罗,你来绑住他!”第九床说。

“好,我就来。”老郑笑道。他又向条桌那面说:“胡小姐,猪肝汤来啦。”

“我就来,你放在那里吧。”胡小姐答道。

老郑走到十一床床前,他先看看病人的脸,用一种毫不动感情的声音说:“快啦,我看他过不到今天晚上。”

“你又不是大夫,你知道!”第八床说着,便走近老郑的身边,他也看了看那个病人的面孔。

“我不晓得看过多少了。你不信,等着看吧。”老郑得意地说。这时病人刚巧把身子向他那面一侧,床板晃了一晃,他连忙按住病人的一只膀子,就是那只左膀。他就用留在那上面的绷带把它绑在床板上,不,应该说是板凳脚上。

“这样恐怕还不行,最好那边也绑一下。”第八床提议道。老郑真的再找了一根绷带来把病人的右边膀子也绑住了。

“现在不会再动了。”老郑试了试,过后说,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我从第十一床把眼光移到第二床那边去。

胡小姐站在床前用调羹舀着汤送到那个老人的口里。老人说了好几次:“我不吃啦!……”她不听他的话,却逼着他吞下去。

“再吃点,再吃点!你不吃,杨大夫又要来打针了。”胡小姐说,她的话对老人倒有很大的效力。最后我看见胡小姐满意地放下了碗同调羹。

“老头子也真滑稽:怕打针,连吃长素的人也开荤了。”第三床带笑地批评道。

“唉,真是不把人当人。他又不是犯人,就不该绑他。”这是第六床的声音。我转过头去。他正微微摇着头,瞪着眼睛,红着脸在那里生气。“都是爹娘生的呀!”

我同意他这句话。我也了解他的愤怒。他一定在想着他自己。

“他没有家里人,没有朋友在此地。他们可以随便对付他。”第六床看见我对他点头表示同意,便接着往下说。

“他没有钱,他们看不起他,连老郑也要欺负他!真是天晓得!”第六床又说,他的脸一直在发红,眼睛里射出来憎恨的光。

“这样不行。对病人应该平等待遇,况且医院又不是旅馆客栈。”我附和地说。

“是啊。就是旅馆客栈,茶房也不会这样招待客人的。”第六床接嘴说。“你看他好痛苦,心里难过啊!他们就不管他,让他喊下去。他喊了大半天,给他吃点止痛药、睡药也好。”

第六床的声音不高,除了我以外,别人不会听清楚。自然也不会有人考虑他这个意见。整个病室里的人就没有一个出来为那个垂死的患病者说一句话。大家让他哀叫着,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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