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看见。你找他什么事?”老郑温和地说,他那张呆板的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请他给十一床拿大便盆。”我答道。
“又是十一床。他一天就喊拿大便盆。拿去他又屙不出来。不要理他!由他去喊!”老郑做出厌烦的样子说。
“不过听他那样喊着,心里也有点儿难过。请你帮忙把大便盆拿给他吧。”我带了点恳求的调子微微笑道。
我看见他的脸部表情在变化。温和的微笑在他的方脸上出现了。他站起来,说:“我就给他拿去。”我觉得对付这个人我的办法收效了。
我高兴地回到病室里去。冯大夫还没有来。杨大夫同张大夫立在条桌前,一边看文件,一边商谈什么事情。我走过第十一床跟前,那个病人还在呻唤。我站住看他一眼。他张开嘴吐气,好像在哼一支歌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个黑眼珠慢慢地在移动,它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我又觉得他的眼光是茫然的眼光。好些颗汗珠停留在他的红黄色的额上。
“大便盆就给你拿来罗。”我对他说,我想给他带来一点安慰。他不回答,却把眼珠朝我站的方向慢慢地移动了一下。我想,他这个时候也许不是很清醒的了。
我刚在床上躺下,老郑把大便盆拿来了。“拿去,大便盆来罗。”他一面说,一面把大便盆塞到被单下面去。病人含糊地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好啦,好啦!我看你也该灌肠啦。大夫喊你多吃水,你偏偏不吃。你明明是跟你自己的性命赌气。你要舒服,你就该喊你们公司给你多送点钱来。”老郑又在那里咕噜了。病人反而静了下来。
“老郑,你跟他多讲有什么意思?我看他这个已经不行了。”第九床插嘴着,他说到“这个”的时候,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今天你给老张代班吗?”第九床不等老郑答话,又接着问一句。
“不是代班。陆先生喊我给十一床拿大便盆来的。听见他那样呻唤,我心里也不好过。真是前世造了孽。”
“你有空,请你去喊老许给我送一笼包饺来。”第九床客气地说。
“现在怕不行,大夫要来看病罗。”老郑说。
“那么你跟他说等一阵送来也好。我怕他又忘记罗。”
“好吧。”老郑答道。他又转过身子向着我们这一排病床问道:“还有没有人要买东西?我顺便一起带回来。”
我请他给我买半斤饼干和一包白糖,我拿了一百元的钞票给他。他告诉我,这两样东西,合作社都有,比在外面买便宜些。我看见别人托他买草纸,我记起了第八床的话,我也托他买了一刀。
我忽然想吐痰,连忙在方木柜上去找吐痰杯,吐痰杯不见了,只有那把绘着蓝色山水的茶壶。我再看别的病床的方木柜上面都没有吐痰杯。是谁拿了去倒呢?难道我为了这个又要出去找老张、老郑吗?我觉得我应该求助于护士了。但是胡小姐不在病室里。我看见一个瘦小身材瓜子脸的护士在脸盆架前洗手。我不知道她的姓,我就简单地喊道:“小姐!”我还含着一口痰。
“哪样?”小姐回过头来,问道。她擦干了手,向着我走来。
“吐痰杯。”我指着嘴说。
“拿去倒罗,消了毒就送回来的。”她匆匆地答道,还没有走到我的床前就转身走开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光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护士便把吐痰杯拿回来了。他用一个木盘盛着它们,木盘不算小,上面放得下十几二十个大杯子。他端着木盘一路走来,到一张病床前,便放下一个杯子。他给我的杯子,柄已经断了。我记得昨天用的不是这一个。我拿起它来吐痰,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想:要是没有好好消毒呢!……这应该是过虑的想法。可是这么一想,我更不安了,我又联想到起身时候用的脸盆,脸盆并没有消过毒,甚至没有用水冲洗过,脏的倒出后接着就倒进新的来。要是我用的脸盆刚刚是那个害眼睛的病人用过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