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你不信,你到第三病室去看看,那里也是一样的外科病室啊。”胡小姐起劲地说。

“第三病室,那是女病室啊。”第九床笑着说。

“女病室不是一样吗?女人跟男人有什么不同?”胡小姐大声反驳道。众人笑了起来。

“胡小姐,胡小姐。”忽然有人大声叫起来。声音对我是陌生的。但是我看见了那个人。是第二床,他正坐在床上。脸孔长得像马脸,年纪大约四十岁。

“那样?”胡小姐转过身,就隔着两张直放的床(十一床和十二床)问道。

“我今天出院了,请你给汪小姐讲一声,叫‘入院处’早点结账。”第二床说。

“好,你现在就走?”胡小姐再问。她马上加一句:“现在‘入院处’还没有办公。”

“我下午走,我屋里人要来接我。”他带笑地答道。

“好的。”胡小姐答道。

“老苏,听见没有?人家出院有屋里人来接。你出院怎么样?”第八床带笑对第三床说。他那张猴子脸有趣地摇来摆去。两只蝴蝶翅膀仍旧耸在他的头发上。

“有你作伴还不是一样。”第三床抬起头来,把半个身子靠在壁上,伸手摸了一下他那突出的嘴唇,笑道。

“你这简直是胡说。怎么会是一样?你就是跟我出院吧,进了城,来得及,找个茶馆,吃杯茶。来不及,说声:‘后会有期,’就各自东西了。各人还要去找各人的住处。哪里比得上有家室的人!”第八床说。

“你们不要多讲话,大夫就要来罗。”胡小姐过来警告地说。

第八床伸了伸舌头,做个滑稽的怪相,就不作声了。第九床轻轻地笑了两声。病室里稍稍安静了片刻。一只小鸟的扑翅声很清楚地送进我的耳里。一个黑黄的影子在空中一晃。接着那只麻雀就站在梁上吱吱喳喳地叫起来。

“胡小姐,请你叫麻雀不要吵嘛。”第九床开玩笑地说。胡小姐忍住笑,装作没有听见,却有几个病人响应地笑了。

“老郑!老郑!大便盆!”第十一床粗声哀叫起来。

起初没有人理他。第八床自语似地说:“又在放警报了。”第三床接着说:“你喊老郑,现在不是他当班,你喊他干什么?”然而这样的话是不会被那个病人听懂的,他仍旧叫着:“老郑!老郑!”他的声音永远是痛苦的,虽然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病痛的痕迹。

“十一床,你不要叫啊,老张就来啦。”张小姐站在条桌前大声对他说,我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他现在不叫了,却开始呻唤起来。又是受伤野兽的哀号似的痛苦的呻吟。

这叫声和呻吟使我烦躁……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帮一点忙,减轻他的痛苦?为什么大家听着,看着,笑着?我想,我或者可以去为他找到老张。我便下床来。站着,我不觉得吃力。我决定走出去。我刚走到门口,就碰见杨大夫踏上石阶来。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站住了。

“怎样?你又跑出去?少跑点啊!”她和蔼地笑了笑,像对孩子说话似地对我说。

“我到厕所去。”我惶惑中说出了一句假话,我本来用不着对她撒谎的。

她打量我一下,吩咐一句:“那么快点回来,冯大夫就要来罗。”她大步进了病室。

我在她后面应了一声,就走下石阶,顺着石板路,打算走到厨房里去。

老郑端了一个凳子坐在厨房门前。厨房里没有别人。我客气地问他:“老张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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