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元同志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两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早晨,三班长(他的摆子已经治好了)来通知我:团长约我今晚上到他那里去,他下午派人来接我。
我知道团长约我去干什么。其实最近几天来我从三班战士的生活与活动中已经看出一些征象了。我非常兴奋,在洞子里坐不住,便走出去。我想去找的第一个人便是黄文元同志。我并不打算跟他讲什么话,我只想看看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事情。我走到三班的洞子前面,看见那个班的战士都在洞子的内外:有的在擦枪,有的在整理伪装;有的带着严肃的表情,有的露出愉快的笑容。黄文元同志坐在矮木凳上检查他的冲锋枪。他看见我,微笑着,点一个头,也不说什么话。陈大仁同志站在交通沟旁边编防空帽,也含着深意地对我笑笑。三班长从洞里出来,站在洞口批评一个同志的伪装不对。他把每个人的伪装都检查过了,然后叫他们全到洞里去,听他讲话。
我在洞外听不见他讲些什么。不过我想得到他讲话的内容。他讲了十分钟的光景就出来了。他笑着招呼我,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他想跟我讲话,我也想跟他讲话,可是我们对望着,讲不出两句整句的话来。我知道他的心完全在那一桩事情上,我的心也是这样。但是谁也不能够讲到它。我不能像这样地浪费他的宝贵时间,我便打一个招呼走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再到三班的洞子。同志们都在。今天很少有人讲笑话。而且大家吃得多,讲得少。一种严肃的空气笼罩着这个地方。但是我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我看过每个同志的脸,而且我看了黄文元同志好几次。拿他们脸上的表情来说,严肃中带有一种毫无挂虑的愉快。它好像在告诉人:一件重大的喜事就要来了。
吃完饭我有着跟黄文元同志谈话的机会。他今天话特别少。他始终不谈那一件他同我都知道的事,连一句暗示的话也没有。他只说他给父母写了信,信上也提到我:他跟父亲说,我回去可以告诉他家里,他们在朝鲜生活得怎样好。我在这个时候插嘴说:“你家里的地址我还不知道。”他答道:“等你走的时候,我把地址抄给你。”
我们谈得并不起劲。后来他们要开小组会,讨论问题,我便回自己的洞子去休息。过了好一阵,我又去看他们,他们还在开会。我便顺着交通沟到二班的洞子去,二班的战士们也在开小组会。我再往前走,一班的战士们也在洞子里开会讨论。
我回到我的洞子里午睡了一个多钟头。起来以后,稍微休息一下,喝了一点水,我再到三班的洞子去。战士们全坐在洞子里,指导员在跟他们讲话。我知道他们今天的工作很紧张,便不再去打扰他们。
到吃晚饭的时候,我还跟他们见过一次面。大家吃得快,谈话更少,在和睦的空气中吃完了饭。黄文元同志跟我谈了两句闲话,一眨眼间就看不见了。陈大仁同志在洞子里整理东西。别的战士们也都忙着。我知道那个重要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感到紧张。我在一两位战士的脸上也看到激动的表情。
我顺着交通沟往前走去。我走过一二班的洞口,战士们都忙着。黄文元同志在跟一个一班的年轻战士讲话,看见我走过,笑着打个招呼。我一直往前走,一面想着那件重大事情。我想象着这次反击战的胜利和战果,我想象着黄文元同志凯旋归来的情形。我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报告!”我吃惊地抬起头,看见一个通讯员站在我面前举手敬礼。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团部的通讯员。
“小丁,你来接我吗?”我带笑问他。
“团长叫我来接李林同志,牲口在山下面。”小丁答道。
“那么你陪我回去拿点东西。”我说。
“不要紧,现在还早。”小丁说,便跟着我向我的洞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