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懂得她的秘密、她的悲愤的原因了。但是我不知道她的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不曾听说过杨这个人和他的运动。然而对她的话我只感到同情。我想找适当的话将这同情表示出来,使她相信我。我开始在思索。我渐渐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内部起了变化。我似乎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了。我渐渐沉溺在回忆里。于是被忘却了的事情突然在我的脑子里活动起来。我说:“我愿意你相信我并不是屈辱的奴隶。我是一个席瓦次巴德。你应该知道在犹太人里面席瓦次巴德一家从来没有出过奴隶。”
我的话果然发生了效力,我看见她马上转过头来看我。她的脸被一种喜悦的光笼罩了。她用惊喜的声音问道:“席瓦次巴德,就是最近在巴黎刺杀彼特留拉匪徒的那个犹太人吗?”
“是的,”我用严肃的声音回答说。“从前有一个诗人席瓦次巴德帮助波兰独立,死在战场上。又有一个少女参加俄国革命党被处了绞刑。还有一个席瓦次巴德在彼得堡的大火中因为救一个小孩葬身在火窟里。像这类的事是很多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虽然我的母亲也是一个犹太人,但是关于犹太的事我知道很少。便是席瓦次巴德刺杀彼特留拉匪徒的事情,我只是偶尔在报上看见了一点简略的记载。你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吗?”她急切地问道。
我想,这样我们是近于互相了解了。我很高兴,便热心地答道:“自然,席瓦次巴德的事情,每个犹太人都高兴叙述,不管我们在思想上是否他的同志。我们把他当作一个英雄,因为他把我们犹太人多少年来的大悲剧展现在全世界的面前,使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们怎样受苦,怎样挣扎,怎样灭亡。使他们为我们的惨痛的遭遇和英勇的努力流一滴同情的眼泪。是的,当席瓦次巴德在巴黎监狱里的时候,报纸上怎样高叫着释放!他被判决无罪出来的时候,又怎样受到各国人民的欢迎!是的,各国人民,不仅是犹太人。……”我的热情阻塞了我的咽喉,我歇了歇,才继续说下去:“我用不着对你讲,在有些国家里多少世代以来犹太人受到的歧视和压迫。帝俄时代的‘波格隆’,你是知道的。大家都说,那种专门屠杀犹太人的运动,是沙皇政府发动来缓和人民对专制政治的不满的。在沙皇政府的奖励之下,军警,宪兵,反动分子,白党军官专以屠杀犹太人为务。我们的住屋不断地被他们侵袭,财产被抢劫,男子被杀害,女人被强奸。在南部的村落里常常大队军人提着被杀的犹太人的头在街上游行欢呼。在某一个村落里还举行着赛会来比赛所杀的犹太人的头颅的多寡(这些照片不久以前都在巴黎报纸上发表过)。在这些时候我们只有躲在家里痛哭。我们常常自问:为什么我们犹太人就有这样的遭遇?为什么我们的孩子得不到一点阳光和欢笑?为什么我们该和平地遭人屠杀?我有一次亲耳听见两个白党军官谈话。一个说他曾经强奸过二十七个犹太女人;另一个说他一天里杀死了十五个犹太男子。然而那时候我年纪很轻,没有力量和他们战斗。不过我们席瓦次巴德一家也是不甘屈服的,我的老祖父就在一次反抗中被杀害了,但是他也杀死了一个白党军官,而且还保全了我的母亲。……乌克兰的彼特留拉匪徒是‘波格隆’主持者之一。他是以屠杀犹太人出名的,是邓尼金以后的最残暴的屠杀者。许多犹太人家庭常常拿他的名字来吓小孩。小孩听见说‘彼特留拉来了’,就马上止住哭声。彼特留拉在犹太人的眼里成为一个最可怕的魔鬼。在他的指挥下犹太人被杀害的不知道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