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前言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在一生之中始终保持着沉默寡言、行事低调的风格。尽管手中掌握着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企业和慈善事业,他却时时躲避外界的关注。这位令人难以捉摸的大人物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多重的人格面貌,可谓神秘感十足。因此,他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那么迥异:在一些人眼中,他是标准石油公司的缔造者,才华盖世而又冷酷无情;在另一些人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形容枯槁的怪老头,惯于四处施舍一些小钱,喜欢在新闻摄影机前对大家说上两句。要想把人们心中这些支离破碎的形象拼成一副完整的画面绝非易事!

的确有许多人为此进行了尝试。20世纪初的洛克菲勒是吸引各界关注最多的美国公民,几乎年年都会有关于他的书籍问世。在那个时代,他可是最鼎鼎有名的美国人,一言一行都属于媒体报道、分析的焦点。即使如此,人们依然看不透他,他的生活细节都被掩藏在私邸的围墙和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后面。

即使在在各类传记之中,洛克菲勒的形象还是显得模糊不清。在亨利·德马雷斯特·劳埃德、艾达·米纳瓦·塔贝尔这些人看来,洛克菲勒就是标准石油公司的代名词,而他的真性情就包含在这家大托拉斯的种种密谋和诡计之中。艾伦·内文斯在他的两卷本洛克菲勒传记中竭力为此公正名,读者却还是在书中发现:当作者用数页篇幅着力刻画反洛克菲勒人士与亲洛克菲勒人士进行的大论战时,主人公本人似乎完全消失了。在许多人看来,洛克菲勒的一生就是利用标准石油公司劫掠财富。H·G·威尔斯为这种看法辩护道:“洛克菲勒的一生就是托拉斯的发展史;他创造了托拉斯,托拉斯也同样创造了他……因此,弄清楚托拉斯的历史就够了,没必要再去详查他的个人生活。”由于许多传记作家们死守这个陈腐观点,我们至今无法看到一部能够深入挖掘这位19世纪大工业家内心世界、完整刻画其毕生经历的传记作品。

有关洛克菲勒的大量传记作品都是些拙劣之作。各位作者的政治倾向可能不尽相同,却千篇一律地沿用相同的叙述方式,对洛克菲勒的经营理念进行一番“换汤不换药”的贬斥,再把有关他的陈腐旧事捡出来翻炒两回。在读者看来,这就如同没完没了地看着同一出戏,只是每次的座位有所不同。出现这种情况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头脑中的“传记”概念是在不断改变的。除了大卫·弗里曼·霍克在1980年出版的那本《洛克菲勒传》,所有的洛克菲勒传记都是在20世纪中期之前问世,并且无不恪守维多利亚时代的文风,对主人公的私生活三缄其口。无论这些作品具有何种长处,都鲜见后弗洛伊德式的好奇心。例如,它们对洛克菲勒的父亲一笔带过。其实,这个犯下重婚罪的假药贩子对自己儿子的一生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即便是善于深入挖掘材料的内文斯也没有对洛克菲勒的婚姻或是其三个女儿显示出多少兴趣。不过,在当今时代的女性主义风潮影响下,伯妮斯·科特和克拉丽斯·斯塔茨分别出版《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传》和《洛克菲勒家族的女人们》,试图向外界揭示这个隐秘家族的内幕。洛克菲勒在办公室之外的生活同样被人们忽略。洛克菲勒的政治观点和托拉斯理论,他对公共关系的态度,他对标准石油公司之外投资的管理,他如何把金钱交给子女,他的雄心壮志,他对医学的浓厚兴趣,他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这些事情其实都值得我们进行深入探究。此外,人们对他在退休之后度过的40多个春秋似乎也缺乏足够兴趣,一些传记作者压根儿没有在作品中提及这段年月。其实,正是在这一时期,小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不但承袭父亲一手创办的企业,还对其进行彻底的改造。单单这件事就使我不得不投入巨大的精力进行研究。

兰登书屋一直希望我创作一部记叙洛克菲勒一生的传记,而这将是艾伦·内文斯于20世纪50年代出版洛克菲勒传记之后的第一部此类传记。我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因为我感到这个题材早已被那些急着利用洛克菲勒的声望扬名立万的作家们挖掘殆尽。怎样才能成功刻画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复杂人物呢?在现有的传记看来,洛克菲勒在最好的情况下不过是一台天分十足的“机器人”,在最坏的情况下则不过是一台伤天害理的“机器人”。因此,我说不好他究竟是个只知道追逐金钱的伪君子,抑或一个内涵深厚、意志坚定的强者。倘若他是前者,我就谢绝这项写作任务;倘若他是后者(尽管可能性不大),那么,我倒是有兴趣接手。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在位于纽约州睡谷、藏有数以百万份家族文献的洛克菲勒档案中心泡了一天。我向管理员们诉说了心中的疑惑,表示自己无法下决心撰写洛克菲勒的传记,除非能真正明了他的内心世界。于是,他们为我拿来洛克菲勒在1917至1920年间私下接受采访时所作的记录。采访人是一位名叫威廉·O·英格利斯的纽约记者。他的目的是撰写一部得到洛克菲勒本人授权的传记,但这部传记最终未能公之于世。读完这份长达1700页的手稿之后,我倍感惊讶。一向被形容为沉默寡言、空洞乏味的洛克菲勒原来竟是个口齿利落、长于分析、甚至激情四射的人!他还显得相当风趣幽默,具有美国中西部人的那种不加遮掩的机智。这可与我在以往看到的洛克菲勒传记大不相同。我在回家之后便通知兰登书屋的编辑安·格得夫:现在我很乐意写这本书。

探究卷帙浩繁洛克菲勒的文献犹如寻找一片消失的大陆。虽然拥有丰富的文献,我在工作的起步初阶段却颇感沮丧,因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斯芬克斯式的创作对象。洛克菲勒有意识地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在私人信件里也不会吐露什么心声,仿佛担心这些信早晚会落入检察官手中。在这种隐匿一切的本能的驱使下,他总是使用拐弯抺角的古怪字眼和晦涩难懂的语句。有鉴于此,那些直言不讳的商业伙伴们寄给洛克菲勒的2万页信函成为极具历史价值的宝贵财富。这些信件最早写于1877年,也就是标准石油公司成立7年之后。它们生动地反映了该公司与石油生产商、炼油厂、运输公司、销售商以及铁路大亨、银行经理和政客之间进行的错综复杂的交易,对于人性之中的贪婪和狡诈做出全景式的描述,足以令那些对“镀金时代”抱有最深偏见的研究者感到震惊。我还非常幸运地看到5位杰出的前辈学者留下的完整研究文档。对于艾达·米纳瓦·塔贝尔留在宾夕法尼亚泰特斯维尔德雷克油井博物馆、亨利·德马雷斯特·劳埃德留在威斯康星州历史学会、艾伦·内文斯留在哥伦比亚大学以及威廉·英格利斯和雷蒙德·B·福斯迪克留在洛克菲勒档案中心的丰富资料,我一一进行梳理,发现其中包含大量当时的采访记录和许多仅仅被其他作者部分利用过的研究材料。

和许多“镀金时代”的富豪一样,洛克菲勒不是被有失偏颇的传记作者歌功颂德,就是受到批评者的诅咒挖苦。事实上,前者看不到洛克菲勒的任何瑕疵,后者看不到洛克菲勒的任何德行。这种片面立场对于进行洛克菲勒研究尤其有害,因为此君恰恰是罪恶与圣洁的神奇统一体。我希望以一种有别于争论或辩护的方式写作此书。既然宗教虔诚和贪婪是洛克菲勒性格之中密切相连的两个方面,我倾力分析了他的浸信会人生观,以此作为解开他一生中众多秘密的万能钥匙。一个恶魔式或者圣徒式的洛克菲勒是不会在本书中出现的。

眼下似乎正是使洛克菲勒的幽灵复活的大好时机。随着贸易壁垒的倒塌和自由市场经济学说的风行,当今世界已经融为一个全球性的大市场,50亿苍生无一不被卷入其中。老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的生平故事将把我们带回工业资本主义在美国初露端倪、各种游戏规则尚未制订的时代。洛克菲勒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深刻地代表着那场在南北战争之后兴起、改变了美国人民生活方式的资本主义革命,展现出革命所需要的一切美德——节俭、自立、勤奋和坚持不懈的创业精神。另一方面,以蔑视政府、压迫竞争对手著称的他又是诸种大恶的载体。由此产生的结果是:当人们讨论政府在经济中发挥的适当作用时,总是把焦点对准洛克菲勒的商界生涯。时至今日,这场大讨论依旧在进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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