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能够允许这个世界上任何生存方式上演的城市,可以毫无来由地下雨,又能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在这个城市里,我决定在自己的皮肤里刺进一条龙,可是这一身皮肤伴随我已经20年了。常常会是这样,一些伴随了自己很久的东西,谈不上感情的,于是刻意地要将它改变或毁灭。
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我觉出了她的名不副实,因为这里没有美丽的海。感觉黄浦江丑陋而可怜,明珠塔和江边的建筑像是漂在水面上的,好像随时会沉下去,这让我感到眩晕和不安。可是,我已经爱上她了,或许,只是不敢想在别的城市我会如何生存而已。
弛是慢慢走近我的。他已经剪了干净有力的短发,这让我感到有点陌生。当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让我清晰地辨认出他的轮廓时,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我勉强地笑,可是他的影像在我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模糊。我一动不动地扶着栅栏。他拿左手托住我的右脸,然后,我终于又感受到了那种温暖的包藏、多少次梦见的局促的呼吸、有力的心跳……
“ 弛,我想你。”
“ 我也想你。”
在最近的酒吧里,我晃动着酒杯里的红酒。
“ 弛,这是30年的红酒。你知道怎样品红酒吗?人的甜味蕾在舌尖,苦味蕾在舌根,酸味蕾和辣味蕾在舌头左右两侧。所以,人品红酒时,要把舌头圈起来,让酒在舌头里前后徘徊,于是,苦苦甜甜。”
无厘头的谬论在我的嘴里熠熠生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得意。弛却笑得很勉强。
“ 鱼儿,你想好了没有?刺青很痛的,我怕你会受不了。而且,刺上去的东西是很难抹掉的。”
“ 我是执意要在皮肤上留下一些无法改变的记号的,如果你怕了,我可以找别人。但是在我所有的两个朋友中,我觉得还是你比较适合帮我,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弛无语。
那家刺青点看上去有点简陋,门面的颜色是黑的,有点阴森。橱窗上一个印度女人半侧着身子,裸露着背后的鹰。她表情暧昧,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
我蹲在门口,开始轻声哭泣。弛一直站在身边。
我终于还是进去了,刺青师是弛的朋友。他开始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刺青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各种各样的针、刀、药水、机器。最后他问我:“ 要刺在背上那种大幅的图案,费用比较高,而且无法一次完成,最少需要半个月,如果刺在其他部位的小幅的,可以一次完成,你要哪种?”
半个月,南汇的桃花要谢了,颓败的花朵让人心痛。所以,我等不起。
我选择了刺在肩上,跟弛一个位置,图案是两朵罂粟花。跟普通的花不同,刺上去的花不会凋落,除非,我死去。
刺青的过程让我感到跟坐在画室里有点相似,只是多了一分释然。隐隐的钝痛,开始时有点难耐,慢慢的,我甚至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我想,是不是感情的产生都源于感觉。就像孤云对我,我对弛。
只有20分钟。20分钟改变了20年。
去掉纱布看着它有点艳丽的颜色,我毫无感觉。我说:“ 弛,抱抱我。”
晚上,我回到了孤云的家。
起初见到我时,他的脸上有喜悦的表情。我关掉灯,坐在床头,无声无息地脱掉身上的衣服。
一切平静的时候,我让他看我肩上的刺青,它在灯光下有点肿胀却美丽无比。
孤云扑上来。“ 鱼儿,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贴上去的。”他拿手来猛烈地挫,疼痛难忍,我厌恶地推开了他。
“ 我厌倦了模特,我厌倦了这身皮肤,我不要当道具!”我喊着,有点疯狂。
“ 鱼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是我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所有模特都是工具,可是在生活里,我离不开你,我爱你……”
“ 错。”我打断他的话,“ 可是孤云,你错了。生活里,做道具的是你,你才是可怜的工具。”
天亮的时候,我准备离开。孤云抓住我的手,“ 鱼儿,你还小,你不知道生活对我们来说有多么艰难。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40年啊,我等了你40年了啊。没关系,有了纹身你的皮肤更完美。”
他变的愚蠢。
我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把刀。
“ 你要吗?你要的话我可以割下来送给你。”
他夺下我手里的刀,然后慢慢放手。
4月5号~4月12号,南汇有很有名的桃花节。
弛已经在一家大公司做保安了,我也可以靠稿酬勉强维持。我开始看到了一些希望。我住到了他的家里,他则总在公司值夜班。
4月7号,周日,他有一天假。我们穿同样的衣服到南汇看花。
桃园里,人山人海。我说:“ 弛,你看,好美的花。”
静静开放的花和缓缓流动的人群,城市的气息淋漓尽致。我眯着眼睛。“ 弛,其实人死亡的过程就像现在,阳光,花海……”
他笑着轻轻吻我。
我忽然抢了他的手机,开始在桃林里乱蹿,他追我。我们像两条自由自在游弋的鱼。
“ 鱼儿,我离开一会儿。”
他向身边的人打听商店的位置,我在背后大笑。我想我是可以好好地生活了。
然后,我躺在桃树下,闭着眼睛。我是有点醉了,我迷迷糊糊的就接了弛的电话,在弛不在的时候。电话里是很甜的女声。
“ 哎,明天我要你陪我到南汇看花。弛啊,你不准再跟男人在一起,听见没有啊……”
我挂断电话,弛走过来。高高大大,乌黑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