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凶嘛,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不友好——现在我们是拍档。”他东张西望观察了下周边,嘴里悠悠地说,“这季平面广告的主题是‘士与女——候鸟与暖风的相遇’。如果你和你男朋友是初恋,那就太有感觉了。”
“士与女?”
“是啊。”
“‘士与女’是什么意思,和候鸟有关吗?”
“嗨,当然有关了,这是有典故的,诗经里说‘士与女,方秉蕑兮’,又说‘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意思就是男女相爱了;难道你不觉得候鸟与暖风的意象正可以与诗经的古典相契合吗?”
我立刻住嘴,跟搞艺术的谈文化,自取其辱。
他继续说:“你可以回忆回忆,跟男朋友恋爱的浪漫的过程。拍照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感情。原来那个模特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吗?就是因为她连冷漠的感觉都没,像根树桩。徐欢欢,从现在开始,酝酿感情……”
他的声音越说越缥缈,我觉得,似乎就充满了感情。
“好的。”我说,“知道了。”
“谢谢。”他很客气。
我开始想吴诚。
职高那会儿,我们相识,然后炽热地相恋。忽然感到,那真是多么纯洁而透明的高中时代,仿佛整个儿背景都是天蓝色的,比天空还要清湛。
高中遇到吴诚,对我来说是件极幸运和幸福的事。不夸张,直到现在,我还这样认为。因为之前没有体验过更美好的感觉。
我出生在一个经济发达的江南小城,父亲是当地一所中学的物理老师,母亲是另一所小学的美术老师,也算书香门第,知识分子家庭。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地位应该属于比较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体面安稳、温馨和乐。
姨妈说,我从小生得甜美可爱,两三岁就喜欢音乐,路还走不稳,已经跟着节拍手舞足蹈了。亲朋好友对父母的恭维词儿一律都是:你家欢欢长大了肯定是个艺术家。
为了不辜负我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父母托关系,把我送进了一家以舞蹈为特色的专业幼儿园。不提学费,光关系钱就花了将近200块。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末,普通的子弟幼儿园每个月只需10块钱。
专业幼儿园是为国家培养苗子的,与其说是幼儿园,不如说是培训班。
尽管幼年的记忆已随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但我直到现在,还依稀记得,三年幼儿园每天劈叉、跑圈、压各种各样超出能力范围的舞蹈动作。
我想,可能在幼儿园时,父母已经失望地发现,我在毫不含糊的专业训练中落了下风,跟三岁前不一样了,不再是有前途的艺术家了。
不过他们是教育工作者,比较想得开,也比较高瞻远瞩。
他们肯定认识到,随着社会进一步开放,英语将变成重要学科,于是,20世纪90年代初,别的小孩子们泥里打滚玩儿浪费时间的时候,我开始学英文了。
他们应该投了不少钱,请了个年轻的女性家庭教师。
她长什么样,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只记得英文课貌似没延续太久。
我家毕竟不是大富大贵,而且印象很深的是,那时我爸每星期抽两个晚上,给我听写英文,他报一个中文,我拼一个单词。大概总弄不对吧,每次不用延续两分钟,他往往大吼一声:“蠢货!怎么生的这么蠢!”
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冤的,首先,我智商很正常,其次,我爸他向来自命不凡,在单位却混得相当一般,估计他把对自己的失望和恼恨也全撒我身上了。
几次眼泪收场之后,我妈当着我面,好声好气地劝:不是学英文的料,不如改学数学吧。以后考大学,数学比英文更要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