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写马非,我便想到一个问题:有没有像马非这样,起步很早,一直坚持,但却没有像马非那样适时得到与所谓“诗坛”发生关系的机会,穿越了上世纪90年代的黑暗地洞终于走到了新世纪天光中来--有没有这样的“70后诗人”?
我绝非虚想的这一非人境遇一定令大队人马在途中放弃,但我坚信一定有人默默跋涉到了后来--蓦然回首,南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个形似于我的快乐胖子正是这样一位坚守者和幸存者。
回想起来,这又是“恶人”沈浩波做的“善事”,1998年,尚在北师大读书的他伙同两名同学自筹资金编印了一本《铁狮子坟诗选》,收到这本书我方知在我们那一级(1985级)到沈浩波这一级(1995级)的十年之间,在我的母校北师大还有这么多写诗的,也还有毕业之后虽不为人知但却一直坚持不懈的,其中有两个名字被小沈念及最多,那便是“南人”和“朵渔”。1999年初,我为编《文友》出差北京,也顺便为刚出版的《伊沙作品集》(三卷本)做些宣传,某日傍晚,在去简宁开的黄亭子酒吧搞朗诵会之前,小沈领来两位貌不惊人的陌生者给我认识,正是此二爷。当晚的朗诵南人便给我留下了最初的印象:和我一样写的都是“瘦体诗”--简洁,惜字,直接,即兴,有效。三个月后,我和于坚、徐江、侯马、沈奇等一彪人在平谷县“盘峰诗会”上逞完三天口舌之利回到北京市内,当晚就被小沈拉到北师大搞朗诵会,在那个晚上这个胖南人领着他娇小玲珑而又小鸟依人的妻子到处散发他的打印诗集《气死李白》--这个场景,这个场景中那个憨态可掬的乐呵呵的南人,良久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也成为南人在我记忆中的一个稳定形象。回去之后读他的这本诗集,发现他确有很多短章写得十分出色,便在《文友·世纪诗典》中编评了一首--也等于进入了我私自以为的“优秀诗人”的花名册。
转年7月是《下半身》的创刊并宣告了这个流派的成立,随之带来的是它的每位同仁作品上不同幅度的提升,以及接踵而来展示机会以及名声的光顾。身为这一流派中的主要诗人,南人也不例外,以往喜好并擅长“短制”的他开始写开(而这是必须的),并非生硬地加入而是在诗写中打开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存在方式,在更加明确的方向上过瘾地释放着自己的生命能量,甚至是过于明确了--对此,我曾在当年的文章中发有微词,指出过那一时期的沈浩波和李师江也有相似的问题。如果说到雅人装作不齿的“出名”二字,我替南人抱屈,觉得他远没有得到他本应获得的更大的名声,因为他本人在《下半身》创刊前的2000年3月就已私自在网上创建了“诗江湖论坛”--如果没有这个论坛,“下半身”不会有当时的轰动和日后的影响,平台何在?它到哪儿去寻求“争议”?将印出的民刊寄到官方刊物求编辑老爷选发一点再将“下半身”这个番号打出来么?毕竟,上世纪的80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啦。所以,南人在“下半身”起家过程中默默发挥的重大作用,丝毫不亚于沈浩波、朵渔二人。而从“诗江湖”本身来说,打一开始就是面向整个“诗坛”--此词难听,应该这样讲--打一开始就是面向了一种伟大的自由主义--不光是“精神”,还有一种在新世纪到来时敢于继续做出先锋承担的诗歌方式以及真正诗人的存在方式!于坚曾有精辟预言:说网络时代是中国文学的第二次白话文运动--我稍稍拉下来一点说吧,在未来真正的诗歌史上,“诗江湖”之于网络时代就如同《今天》之于民刊时代的首创性的重要地位,这绝非虚妄之言和夸大之词!而在这座庙宇的后院(反而不是堂上)坐着一个弥勒欢喜佛般的南人。
胖子好玩也贪玩,南人也不例外,所以其诗有着天然的智性之光--这智性在具体的诗中体现为一种殊为难得的消费性--话说到此,我想举一小例,去年我曾以敌为友热脸去贴冷屁股地将拙作贴于现已死翘翘的橡皮网上,有一阴怪的小橡皮渣子以阴怪为聪明地发贴评道:“有娱乐性。”--他自以为高明地骂给主子看,殊不知网外之我哈哈大笑地视其为至高的褒奖!--在我看来,南人就有这个“娱乐性”,有着很强的现场效果--过去我们老脑筋地认为,只有在朗诵会上才需要这个,现在呢?每一次网上的发表和阅读就等于置身在一个朗诵会的现场,明白如我者深知:北京海淀区的“知识分子”们不是死在“盘峰论争”的唇枪舌剑中,他们的“死诗”--死于网上!前两年我曾认为南人其诗弱在其文化含量--但是且慢!这二年的南人已经受惠于年龄与阅历的增长而直入人情的冷暖、岁月的沧桑和时间的流逝,这不是更好的一种超越么?再说了,一段时期以来以呼唤百科全书式的“大师”而愈发甚嚣尘上的一种诗歌标准,既不适合于评论南人这样的诗人,也未见得于诗歌的纯粹与终极就是一个多好的标准。
南人曾在“诗江湖”上说他要与“诗江湖”共存亡,别人忘了我还记得,我理解为他是决意与诗共存亡!在今天,酸文人的道理讲个不休,我越来越不信任那些咬牙切齿说出的苦行僧般的信条,而相信一个欢喜佛爷笑着说出的话,因为反而是后者往往来于生命中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