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陕北地面,地广人稀。荒野小镇,即便是逢集,人数也是不多。可是因为有了这一宗热闹,此刻,这一处成了个乱人场子。路口人挤人,人拥人,锈成了一疙瘩。所以把个张家山他们前面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更兼那驴车上,苍蝇翻飞,嗡嗡作响,有一股奇异的尸臭,四散开来。张家山他们,嘴上有那东西捂着,虽有感觉,但感觉不深,这无名小镇的人们,平日吸惯了甜香空气,一个个嗅觉甚是敏锐,如今突然闻起这味道,甚觉蹊跷。于是一个个喷嚏连天,伸长脖子,想要探个究竟。

更有那小镇上的交通警察,也耸着鼻子,打着喷嚏,磨磨蹭蹭,皱着眉头赶来。这荒野小镇,难得见一辆汽车,要这交通警察做甚?原来,陕北人心气高,好讲个排场,耍个洋辣子,那小镇镇长到肤施城里观摩过一回后,见那十字路口,安全岛上,胳膊一屈一伸的警察,煞是好看,心想,怪不得咱小镇精神文明老搞不上去,原来是少了这摆设。主意拿定,于是专门从春节闹秧歌的队伍中,挑了个举着镰刀斧头的伞头,白袖筒一戴,蓝制服一穿,站在这街上开始指挥。一天也难得见一辆机动车,可这小伙子也不闲着。机动车难得见到,可那马车驴车牛车人力车,总还是有的。因此小伙子的胳膊一屈一伸,倒也并没闲着。嫌耳根子过于清静,这些车虽叫车,却不会鸣笛,于是警察提议,镇长批准,所有过往车辆,到了安全岛跟前,都要吱声,以向警察致意。人力车好办,人到了跟前,一句闲传,说一句玩笑,了事。高脚牲口、低脚牲口过来了,牲口不会说话,警察又不允许驭手代言,于是驭手只得将那牲口耳朵,提上几提,让它长鸣两声。马的叫声“咴儿咴儿”地,骡子的叫声“呜哇呜哇”地,毛驴的叫声“咯哇咯哇”地,牛的叫声“哞儿哞儿”地,安全岛前一片热闹。那交通警察见了,生出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自此始得安宁。

张家山见路途堵塞,有些着急。又见那警察,像闻见腥味的猫儿一样,跛子担水,一瘸一瘸地近了,心中除着急以外,又生警觉。心想车上的女骨,一旦被发觉了,平白无故地又得枉生一番口舌,加之这里离吴儿堡太近,那赶集的人中,难免有吴儿堡的买家卖家,即使没有,吴儿堡的亲戚路人,肯定是有的。到时候一场好事,眼看就坏在这上头了。

张家山两只豹眼,往四周一睃,想找条岔路,绕过小镇,可是这里川道窄狭,一边是山,一边是沟,自古华山一条路,非从这人堆里穿过不可。张家山皱了皱眉头,当下有了主意,他先在李文化、谷子干妈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从驴车上,摸起三弦琴来,“啪”的一声,将那带子挎在肩上,将那琴身,揽进怀里。而后,又将嘴上那物什,卸下来,装好。

人群挡道,驴车不前,斜刺里一声吆喝,走出个人高马大的张家山。

张家山先把着三弦,朝前躬一下腰,算是礼势。礼势毕了,只见胳膊抬起,半空中有三秒钟的停颤,然后猛地一声拨动,那三弦便“呛呛呛呛”地爆响起来。接着,舌吐莲花,嘴唇张合,唱出一段名曲。这名曲,正是那尽人皆知的《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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