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张家山原是六六镇所辖张家畔人氏,做了一辈子的大队支书,临到老了,佝偻个腰,猫在家里等死。这人生得尿盆大的一张脸儿,三冬六夏,头顶上总蒙着脏儿吧唧一条白羊肚子手巾;丈二长的粗布腰带,拦腰绕上三匝;对襟袄,大裆裤,裤脚用带子束起;脚下穿一双布做的袜子,袜子外面套双家做的圆口布鞋。俗话说:“身大力不亏!”张家山这一副身量,往地上一蹲,像一只虎,往垴畔上一站,像一座塔,摇摇晃晃走动起来,又像一架移动的山。邻里们见惯了,却也觉得稀松平常,外乡人猛一见,都会吃一惊,吃惊之余,还会叹息一句:“可惜了这副坯挂了,倘放在战乱年间,会是一个将军呢!” 张家山倒是赶上了战争的结尾,那是他早年的时候。不过不是什么将军,而是一个支前的民工。他是担架队员。最后一场战斗,进行得很激烈,满山满坡都躺满了伤员,别的民工,是两个人抬一个,往后方战地医院送,他嫌这个麻烦,伸出胳膊来,一个胳肘窝里夹一个,即使这样,也上山溜坡,健步如飞,不显一丝一毫的怯力。

战争结束,胸前挂着勋章的他,在乡政府,也就是今天的六六镇政府当了文书。像他这么个粗人,如何干了文书这个活儿?原来,乡政府从上往下,上过两天私塾,识得几个大字的,就他一个。

干了三个月文书,张家山就将这饭碗丢了。他干了一桩蠢事,自格儿毁掉了前程。那时,下道川出了个风流倜傥的女子,大号叫谷子。大革命时期,这川道里流行着个口号,叫“男当红军女宣传,赤脚片子打裹缠”,又有一个口号,单道那女人的,叫“头发剪成短帽盖,像个宣传员”。谷子恨爹娘把自己生得晚了,没有赶上那一场大红火,要不,尔格也到城里去,坐几天江山,享几天清福了。思来想去,觉得尔格去吃公家饭,为时还算不晚。主意想定,于是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缎子鞋一穿,鬓上插一朵花,一头小毛驴骑了,来到六六镇,径奔乡长的窑门,口口声声,说是要参加工作。乡长这时恰好要到县上开会。于是,将这女子安顿给张家山,要他找个空窑,先让这女子歇息着,容他回来再说。乡长说罢,骑着大青骡,踏踏地进城去了。

一个小伙,一个姑娘,到了一搭,焉有不出事的。更兼这谷子姑娘是自小被那些酸溜溜的陕北民歌调养大的,最会风情。山里的天黑得早,到吃晚饭时,天已经麻糊黑了,席间,大师傅给上了一点酒,借着酒力,姑娘的粉脸变得红扑扑的,像两片云霞,一双骚眼,只瞅着张家山看。张家山外形粗鲁,那内心却是极细致的,见到这情形,心里头叫一声“尴尬”,想要动身,那屁股却像长在板凳上一样,舍不得离开。于是只得佝偻着个头,赤红着个脸,不敢与姑娘对视。

见张家山害臊,姑娘益发大胆起来。三杯酒下肚,身子燥热,于是姑娘解开了对襟衫子的扣子。扣子解开,一领鲜艳的红裹肚露在了外面。裹肚的口子开得低,雪白的两个大奶,兔子一般在裹肚里跳着,且露出一半在外面。张家山自小丧母,从没有见过女人这东西,尔格一见,骇了一跳,那眼睛更是不敢往起抬了,只瞅着自己的桌面,拾起筷子夹菜时,也是不用眼睛去看,估摸着去夹。姑娘见了抿着嘴笑,益发得意。

姑娘动问:“张文书,信天游里说:‘十七八姑娘垴畔上站,公鸡倒把那母鸡断!’你知道不知道,这公鸡为啥要断那母鸡?”张家山听了,抬头瞅姑娘一眼,赶快又低下头去,回答说他不知道。姑娘见张家山敷衍,益发逞能,将那些平日耳朵里逮来的风情的话,添油添酱,几分渲染,核桃枣儿一般倒出。农家妇女,大字不识一个,记性却好,遇到这场合,再加上三分发挥,张家山就是石头,也被这些话说得燥热了。热得难受,于是将那腰里缠了三匝的布腰带解下来,胡乱地撇在一边,裤裆里的那东西也直挺挺地挺了起来。好在是大裆裤,看不明显。不过张家山心虚,还是腾出手来,将裤裆拽了一拽,又两腿挪动了一下,将那东西夹紧。这些,姑娘都瞧在眼里,只抿着嘴笑。后来,她用“这么大的个锅来哟下了几颗颗米,这么旺的火来哟还烧不热个你”作结,停止了她的信天游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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