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瑟姆小镇(6)

我常常想,我是在1925年而不是在二十年前出生的,这真是太幸运了。在三十年代之前,一个生活在英格兰乡村小镇上的女孩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的天才、戏剧形式、人类的感情世界、性的吸引力、各种演出和潮流的。而对于二十年后出生的女孩子们来说,这些事物的确是很平常的,而且也会被认为是自然而然的。格兰瑟姆虽然只是个小镇,但每次看电影时,我仿佛是在充满梦幻般的想像王国中漫游,这也使我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到现实的世界中去周游一番。

对我的父母来说,目前摆在面前的重要事物是现实而不是浪漫。然而,他们也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娱乐才形成了自己的态度,他们只是认为大众娱乐和自娱自乐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这就像是区别上演连续肥皂剧和游戏演出的两个时代一样——这么讲也许更有道理。他们认为要求你参与的娱乐活动要比那些单纯让你做被动的观看者的活动要更好一些。有时我对他们的这种观点也感到厌倦,但我能理解他们的本意。

当我和母亲、姐姐一起外出度假的时候——通常是到斯凯格内斯海滩,母亲也同样会强调要积极地参加活动,而不是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我们通常会租一间可以自己做饭的客房,这比住旅馆更划算,早上起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公共花园里去和其他孩子一起做体育锻炼。当然那里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像小桶、铲子,当然还有海滩。晚上我们会去观看各种演出和滑稽剧,有小丑、魔术表演、杂技,还有“旧时代的”歌手和口技表演,按照现在的标准,这些娱乐节目真是太纯真了。当我们加入一起演唱亨利·霍尔在“来宾之夜”中演唱的最新热门歌曲时,许多观众也都加入进来和我们一起唱。我的父母认为这种演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这件事本身也表明我们家人对娱乐活动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在我十岁以前,外祖母斯蒂芬森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她活着的时候是绝不会让我们去看这类演出的。

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外祖母肯定是个凶巴巴难以亲近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她在的时候,我和姐姐在生活中时刻都能感受到温暖。她穿的衣服也是那个年代祖母一辈人的款式——一件很长的黑色缎袍,上面镶着珠子。夏天的晚上比较热,她常到我们的卧室来,给我们讲她少女时代的故事。她也讲那些老奶奶们喜欢讲的故事,吓得我们毛骨悚然,譬如说蜈蚣会钻到你的皮肤下边,在你的皮肤上咬出一个大包来。外祖母没有什么事可做,所以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她去世时已经八十六岁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按照那时的习惯,我被送到朋友家去住,直到办完丧事并且清理运走了外祖母的遗物之后才让我回来。事实上,对一个孩子来说,生活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经历,所以我很快就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了。但是,当我们的店只营业半天的时候,母亲会带着我去给外祖母扫墓。祖父和外祖父我都没有见过,他们在我出生前就都已经去世了。祖母罗伯茨我也只见过两次,那还是在去北安普敦郡的林斯特德度假的时候。她不像斯蒂芬森外祖母那么严肃,是个整天忙忙碌碌非常开朗的小个子老太太,把家里的花园侍弄得很好。我还记得她在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储存了许多橙黄色的考克斯苹果,她带我和姐姐到那儿去挑最好的吃。

我的父亲保龄球打得非常棒,但是他抽烟(这对他的健康很不利,因为他的肺不好)。他其他的爱好和娱乐活动好像总是与他的工作结合在一起。我们家里以前没有酒,直到大战结束父亲当了镇长后才有,而且也只有雪利酒和樱桃白兰地酒。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家认为用这两种酒比用单纯的白兰地招待客人要更体面一些(后来,在参加多年的竞选活动过程中,我才知道樱桃白兰地对嗓子有益处)。

像格兰瑟姆小镇上其他主要的商人一样,我父亲也是扶轮社的会员。扶轮社信奉“服务至上”,这一点父亲也一直铭记在心。他在扶轮社的活动中经常发表有说服力的演讲,当地的报纸也经常对他的演讲进行长篇报道。扶轮社经常为镇上的各种不同的慈善机构募捐,而父亲不仅参加教会发起的募捐,而且还以镇议员和个人的名义参加募捐。在这些活动中,我最高兴参加的是为贫困儿童圣诞救助团(即现在的全国反对虐待儿童协会)进行的募捐,因为这时我可以穿上妈妈给我做的参加募捐活动的漂亮衣服,为那些生活困难需要救助的孩子们募捐。

除了家庭和教堂之外,我童年时的另外一个生活中心当然就是学校了。我上学也很幸运,就读的亨廷塔尔路小学在镇上很有名气。学校的校舍很新,老师们也很出色。入学之前父母已经教了我一些简单的阅读,并且我从小就很爱学习。像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学生时代的往事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得五岁的时候,老师叫我读“W-R-A-P”这个词,当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虽然我读对了,但我当时认为“他们总是让我读那些最难的词”。后来上常识课时,我第一次体会到“谚语”的魅力。我那时已经有了点逻辑思维的能力和按字面意思思考的习惯了——在这方面也许至今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对“跳之前先看一看(即三思而后行)”这样的比喻感到很困惑:我想,这句话还不如这么说呢:“过十字路口之前先四下看看。”这样说还更务实一些,因为我上学途中要横穿一条很危险的马路。而且,与我之前和之后的孩子一样,我也曾得意洋洋地指出,这个谚语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谚语的意思是互相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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