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睛又定了定神:“哟,怎么是你呀。”他认清了是艾米。
“医院有个规定,对打架斗殴的流氓不给打麻醉药。”艾米手里拎着个暖瓶,一边往脸盆里续着热水一边说。
“噢。”
“一共缝了十三针,亏了是后脑勺子,这一钎子要是打在你前脸上,你可就惨了。”
“噢。”
“后脑勺子上有头发挡着,还能瞧得过去,要是在前脸上缝它个几针,就太影响市容了。”
“噢。”
“你老噢什么呀噢,真给打傻啦。”艾米笑了起来。
“不是,是我一说话就脑仁儿疼。”他拧着五官说。
“那倒也是,没打麻药嘛。”
“这是哪儿呀?”他问。
“现在不跟你说,等你疼劲儿过去了,我告诉你。”艾米往脸盆里续完了热水,用一条新毛巾沾着热水给他擦手,擦那些已凝在嘴角上的血斑。
三天以后,眼眶子和颧骨上的水肿,算是消去了一些,鼻梁骨里也没那么堵得慌,开始正常通气儿了,整个脑袋像是小了两号。王起明坐起身来,瞧着这奇怪的小屋,透过小屋的窗户,看见小屋的外面有个小院儿,院里种着棵大柳树。
一股暖风带着几缕轻柔的柳絮,从窗缝里吹了进来,也刮进来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可就是看不见说话人的人影儿。
“你该上班就去上班,该找工就去找工,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听出来这是艾米的声音。
“你整天就这么伺候他,万一王府再给你开了,咱俩吃什么?”他也听出来这是胡生的声音。
“亏你也说得出口,一个男人让单位辞了,辞了就辞了呗,那就什么都不干啦,指望女人养家口,你不怕现眼我可怕丢人。”
“让单位辞了这能怪我吗?是你非让我进这个倒霉的合资公司的,没干几天就黄了吧。”
“你还别说这个,”艾米的声调提高了:“公司黄了跟你有直接的关系,要不是你偷着摸着去撬柜子,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愿意撬啊,我爱没事找事呀,我吃饱了撑的呀我!”
“盛杰不是让你守好摊儿吗?不是嘱咐你任何人都不许进他的办公室吗?谁都不能动公司里的东西吗?你可倒好……”
“这也不能怪我,谁叫盛杰出差一走了之,把钥匙也全带走了。”
“那也不能随便撬。”艾米的声音更高了。
“你说得轻巧,大清早儿的睡都没睡醒,人家在电话里说要急着用,值班的又就我一个,你说叫我该怎么办?”胡生的声音也高了。
随后是一记重重的摔门声,接着,艾米端着一碗汤面来到了他住的屋。
“哟,坐起来啦。吃点儿面,今天我给你加了些肉丝。”艾米说着把碗递在了他的手里。
“这到底是哪儿啊?”王起明问。
“东四头条,租的。别看就这两间小平房还不便宜,也就是图个上班近。快,趁热吃吧。”艾米说。
“东四头条,租的。”他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自打和我爸吵翻了离开了家,就和胡生住在这里了。”
“你们结婚啦?”
“结了。”
“噢。”
“又快离了。”
“噢。”
“别老噢噢的了,快吃吧,面都凉了。”
王起明没有吃,他放下了碗说:“你把他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叫谁?”
“你丈夫。”王起明用筷子指着北屋说。
艾米把胡生叫了过来,胡生刚一坐下,王起明劈头就问:“那天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让你撬我办公桌的人到底是谁?”
“那我哪知道啊,听口音不像咱北京人。”胡生想了想答。
“是不是山西味儿?”
“是,是山西口音。”
王起明基本上明白了,但他仍感疑惑,有个疑团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继续问:“柏处长为什么让你把财务章交给崔步成的老……”
“这是两回事,不是他叫我把财务章交给老崔老婆的,是老崔本人打来电话告诉我要这么做,他还说这是您哥哥的意思。您说,我能不这么做吗?”
“什么时候?”
“就是我和艾米赶到您办公室前半小时,艾米一听觉得不对劲,非要拉着我到您那里看看。结果,到了那里一瞧您被人围住了,没说两句,您就被人花了,我的脸也被抓破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老崔的老婆为什么要抓我的脸,我把财务章交给她的时候,她对我还挺客气哪,直说谢谢我,可她掉脸就不认人了。这都什么人哪,全乱了,真搞不清楚这里边玩的是什么猫儿腻。”
“不行,我得走。”王起明说着就要站起身。
“上哪儿去呀,你还没拆线哪。”艾米又把他按回到床上。
一提拆线,后脑勺子上乃至整个脑袋又疼又涨:“难道公司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完了?”他捶着床垫子喊。
“你不用急,事情总会有结果的。”艾米安慰他说。
“艾米你帮我个忙,给崔步成和我哥哥王起天打个电话,在附近约个地方,我要找他们谈谈。”
“就叫他们到这里来谈不行吗?”艾米问。
王起明想了想说:“还是约个别的地方吧。”
艾米走出了屋子,到北屋打电话去了。
“我瞧出来了,您是个急性子。”胡生端着一杯茶,坐到了他的床前:“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这个公司黄了您怕什么呀,黄了就黄了呗,以您的身份,成立个贸易公司倒点儿什么,不是来得更快吗?眼下这化肥可是短缺货,化肥您知道吧,就是尿素,往庄稼地里撒的那东西……”
“那我哪懂啊。”王起明说。
“不懂,不懂咱们可以学,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学的。它的学名叫聚乙烯,从日本进口的化肥,一袋就能赚几百块,您要是从那边弄他两船过来,那得赚多少哇。”
王起明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化肥您要是不感兴趣,咱们可以倒钢材。倒钢材我倒是挺内行,它一共为分四种号,一号钢和二号钢利润少,三号和四号的利比较大。当然,您要是有能耐把美国的不锈钢、合金钢什么的给弄来,那咱可就发啦。”
王起明闭起了双眼。
“倒钢您要是还不感兴趣,咱可以玩儿大豆,玩儿老玉米。农业您要是觉得讨厌我还有招儿,咱可以倒配额,这您应该比我内行,美国对咱中国出口的棉纺织品有限制……”
“别瞎侃了,整天就知道做梦,见谁都是这一套。”艾米打完电话回来了,她接着说:“老崔说孩子病了,两口子都脱不开身。你哥哥的电话是你嫂子接的,她很不客气,她说,这事他们管不着,再说他丈夫也出差了,最后还留下一句话,说你的事少让你哥哥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