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便来到客厅,打开立柜上一只抽屉的暗锁,数钱。这是她的习惯,每当睡不着就会数那满满一抽屉钞票——大小票面都有,分开捆扎的。其实不用数也知道准确数目,可她总是忍不住。
钞票源源不断放进去,却总是填不满,像一个无底洞。
郝景波的病是洞口。
不,自己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个无底洞……
“你在干吗?”
抽屉还没锁好,背后传来了郝景波的声音。尹芙蓉顿了顿,镇定地上好锁。
“我早知道,里面全是钱。”郝景波脸色很难看,“哪儿来的?”
尹芙蓉若无其事道:“大部分是公款。”
“这么多公款你竟放在家里?芙蓉,跟我说实话。还有,上次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尹芙蓉装糊涂。
“钱。”
尹芙蓉笑道我是经理,有权支配大宗现金。建材商店现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资金大进大出,正常非正常支出很多,手里掌握一些钱是为了不时之需。经营上的事复杂得很,说多了他也未必明白。
郝景波并不相信,坦言妻子变了,变化很大,对她越来越陌生。
尹芙蓉反诘:我对你变了吗?
“我计算过,几年来我花的医药费数目惊人,远远超过了你的工资收入,20年你也挣不来这么多。今天你必须给我交个实底儿,钱哪儿来的?如果来路不明,我根本不稀罕,宁可跳江淹死!”郝景波声音不高,语气却十分坚硬。
空气仿佛冻住了,好一会儿才随着尹芙蓉低缓的声音融化开来。她解释说,和过去有所不同,如今一个单位职工在收入方面变化很大,工资只是一部分,奖金、提成、中介和灰色收入名目很多,甚至远远超过工资。建材商店是全系统首家实行风险承包责任制的集体企业,盈利从她上任连年大幅递增,按合同,作为惟一的承包人她可以顺理成章拿到很多合法提成,具体数目一直没说是怕吓着丈夫。报刊上发表过不少宣传她的文章,有些情况是公开的。
郝景波听得云里雾里。
“果真如此,钱还是攒起来,留待日后你和孩子用吧。我已经这样了,维持治疗挨到几时算几时吧。你和女儿还有长长的未来。”
尹芙蓉松口气,哄孩子一样搂住丈夫,“未来是咱们一家人的。我不能眼睁睁失去你,孩子更不能没有父亲。”
“你可以再给楚楚找一个健全的爸爸嘛。现在算什么?女儿从不把我这没用的爸爸放在眼里,你我之间有名无实,你在浪费生命和金钱。”
“楚楚是不懂事,何苦跟孩子一般见识?过日子就是清淡如水,谁家都这样。至于你说的有名无实,我不在乎,真的。”她捧起他的脸,“景波,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这很重要。”
接着,尹芙蓉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宣布一项决定:她要给郝景波换肾。
江怡芳上一次和丈夫单独同居一室,还是十多年前罗正民即将奔赴前线的时候。带孩子随军后,一直是一家4口滚在一铺炕上,两口子行周公礼也跟做贼似的。今天无所顾忌地和丈夫同床共枕,让她兴奋异常。
“剩下一门心思,把孩子供出去咱俩就算功德圆满了。哎,到新单位你的脾气得改改,不指望你干好,可也不能干孬吧,逮谁顶谁、以下犯上的作风痛快儿给我收起来,别让我在表叔面前抬不起头。说你呢,听见没有。”
罗正民哼哈答应着,讥讽妻子是几天没课上,职业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