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袁任直隶总督,建议在朝中设立练兵处,统一领导全国的新军训练。朝廷同意,任命奕劻为总办大臣,袁为会办大臣,铁良为襄办大臣。奕劻自然是挂名的,练兵处的实权操在袁的手里。袁任命清一色的小站旧人为练兵处各级头目,段祺瑞为军令司正使,地位最为重要。凭着过人的机巧权变,段慢慢在北洋新军中隐然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在北洋将领中颇有威望。武夫们的思想一般比较简单,讲义气,重实惠。
袁世凯一挥手。“快进来坐,我这是一个养老的花园,不是朝廷府衙,也不是从前的军营,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段祺瑞还是习惯过去对袁世凯的称呼:“大帅,您现在看上去,还是直隶总督的架势啊。”袁世凯摇摇头。“老了,早就该退隐山林,享受一点山野乡民的乐趣啦!”
段祺瑞为袁世凯叫屈。“大帅,你对朝廷如此忠心,劳苦功高,到头来,竟受到这样的对待,弟兄们想想,也实在是寒心。我也真想扔掉这破枪杆子,和大帅一样,解甲归田,回去享几年清福得了。”
袁世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们正在盛年,前程似锦,千万不要灰心哪。”
他也知道,段祺瑞说的都是实情。当初,他在自己手下,升官发财,何其容易!可如今那些旗人的黄带子开始向北洋六镇里渗入,他再没有什么盼头了。袁世凯的另一个心腹冯国璋在军咨府里,也经常受载涛这些皇亲国戚的闲气,整天也是怨声载道。
却不料段祺瑞突然冒出一句:“大帅,我们不如趁此人心离散之际,由弟兄们拥你即位称帝吧!登上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应有尽有,为所欲为。人生极乐,莫过于此……”
袁世凯一下变了脸色,拍桌骂道:“你!这是什么话?你真是信口开河!”
段祺瑞遭到训斥,但并不生气。
“大帅,孙文、黄兴之流的会党匪徒,气焰日益嚣张,大清的气数已尽,我们不应再为朝廷卖命了!而且,你也得为弟兄们多考虑考虑啊……”
袁世凯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我从孤儿寡妇手中夺取天下,蒙受曹操王莽的恶名,让后世人骂我?”
袁世凯摇头。眼下朝廷的权力是衰而不弱,虽然暗流汹涌,局势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卧榻之侧,是不容自己坐大的……
段祺瑞不说话了。袁世凯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放低了声音面授机宜。
“别的我们管不了。北洋六镇,是我们多年的心血,现在这个规模,都是咱们拳打脚踢,蚂蚁搬骨头一样一点点凑起来的,经历了多少磨难险阻!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等待时机。眼下务必要保存实力,你们懂不懂?你们都要有一条原则,那就是把兵权抓到底。并且要加快速度,能扩大多少,就扩大多少,能抓住多少人,就抓住多少人……咱们小站出来的弟兄,都要保全,只能升,不能降,也不能散,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裁撤!”
段祺瑞的眼中重新焕发出光采。“对。只要大帅人在,北洋军永远是袁家军,北洋的弟兄就有主心骨,人心就不会散!”
袁世凯很满意。他又慈祥地笑了:“把弟兄们照管好,不论时局如何变化,不能让弟兄们吃亏。如今我下野归田,老弟不忘旧情,屡次来访,袁某深感盛情。但为稳妥起见,以我看,以后还是少来为好,不可招人耳目!快走吧,啊?……”
袁世凯站在门口,段祺瑞躬身退去。袁世凯一个人在门口徘徊沉思了一会儿。
他忽然笑了。
这个朝廷啊,还在沉沉睡梦当中!就差时候一到,将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来……
这一天,蔡锷随手翻开一份《新闻报》,袁世凯的“蓑笠垂钓图”照片赫然在目。
罗佩金很不屑。他说:“这位当年的军机大臣,现如今倒是悠闲自在,可惜一朝下野,就无力回天了。”
蔡锷摇摇头。他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可比,虽说他下野已经有两年多,但他此时登出这样的照片,似乎别有一番深意。
罗佩金不解地问,“有什么深意?已经是个垂垂老朽了,难道还能重归权力中心?”
蔡锷仔细端详着袁世凯的相片。中国的官几千年做下来,到大清已经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了;能爬到督抚,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已经在官场倾轧中炼出了火眼金睛。嘴里称老迈装颟顸,肚里却是明镜似的。蔡锷说,“现今的形势不比当年,要知道时势造英雄,袁世凯深谋远虑,行事处处留有后路,是个办大事的人……”
罗佩金问,“松坡,你是说,你不相信袁宫保是在安心养老吗?”
蔡锷毫不迟疑地说,“我不相信。在北洋六镇,官兵只知道有袁宫保,不知道有皇上。起码在眼下,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控制不了。”
罗佩金深思着说:“此人并非我辈中人,如果我们寄希望于他的支持,恐怕是要坏事的。”
蔡锷微微笑道:“袁宫保未必像你想象的这么守旧。我听人说,他交往的朋友当中,就有许多新派人士,甚至还有不少革命党人。他不是一个顽固不化、抱残守缺的人。”
见蔡锷对此事极为关注,罗佩金把报纸递给他,让他回去好好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