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访谈录之二(2)

记者:

现在的中国不是如此。青年人现在都要到劳力市场上去找工作。

西蒙:

不管怎么说,“铁饭碗”曾是人们依赖的一种社会保障制度。如果你要破除掉这种制度,政府就得另外筹资去照顾这些人。市场经济的目的并不是要使一些人饿死,而是生产出更多、更好的商品和服务。如果失业人士没有人照顾,政府就得负起照顾的责任。

记者:

在中国的市场经济中,人们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宝贵。在旧的日子里,中国人通常是三代同堂,互相照顾。但是在现时的中国,情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西蒙:

中国现在的家庭和人口政策更是使得这种变化不可避免。当一个家庭只允许生育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把家庭看做是社会保障系统的主要部分。

记者:

另外,中国现在的离婚率也在直线上升。这是市场经济的结果呢,抑或是一种进步的表现?

西蒙:

我认为不是由于快速的社会变化所造成的。很难归咎市场经济造成了这种结果。如果你看一下其他地方的社会突变就可知道。比如,在俄国,社会从计划经济中转变出来,以及很早以前的转为计划经济,我们都看到了很多的混乱现象,许多人甚至丧失了生命。社会的突变是极其难于驾驭的。政府固然担负了许多重要的职责,但它同时也是一个被称之为“笨拙的工具”,它不能做极为细致的工作。政府可以在宏观上解决问题,但不能“微调”。所以不能把什么都归咎市场经济。我在80年代初访问了中国。开始,电视上的节目都是些体育节目啦,某个政府官员坐在噼里啪啦作响的椅子上做报告啦,或者是阳光普照下的麦浪在和风吹拂中荡漾啦等等。这就是当时中国的电视。几年后,他们开始播放外国电影,再几年后,他们甚至播放外国的“肥皂剧”,再其后是中国式的“肥皂剧”。他们在剧中表演了某人在遥远的别墅里居住,还表现了衣冠楚楚的西方人住在豪华的房子里——他们也真会想像,开着汽车等等,等等。向人们展现这类东西会产生什么效果呢?我猜想,我只是猜想而已,因为我手头没有任何证据,中国的电视对中国现时出现的许多问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作用并不亚于经济改革所引起的变化。

记者:

在市场经济改革中,中国的经济学家们希望能保留好的东西,避免不好的东西,怎样才能做到呢?

西蒙:

很难两全其美。人类有许多自私的方面,他们力求保护自己的利益。从另一方面看这是非常有用的,人们自我照顾,从而变得更有成效。自我照顾的同时,亦在某种程度上照顾了其他人。我们应当尽量利用人类的这种动机,而这种动机亦使得中国在二十年前开始的私营经济帮助复苏了中国的经济。人类特性还不止于这些。人类的天性还包含着个人对集体的强烈忠诚感。这种忠诚感亦是一种私利的表现形式。当我用“我们”这字眼时,我指的是室内我们四人。当我说我为“我们”工作时,其意思就是我为自己工作,同时也对其他几个人提供了好处,人类有一种极强的能力去认识家庭、家乡以及工作单位。要充分利用人类的私利欲望,就必须把这种欲望与更大规模的“群体私利”欲望联系在一起。中国目前面临的其中一个问题是(与腐败有关)当出现各种各样的社会变化时,人们开始“松懈”了那种“群体忠诚感”。这种松懈与城市化进程当然是有关联的。昔日的乡村和家庭紧密相连,并且对每个人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压力,要求他们对这个群体忠贞不贰。换言之,从一个极狭隘的观点看,尝试新鲜事物是被认为大逆不道的。没有这种对集体的忠诚,我很难想像会有任何形式的社会可以存在下去。现在中国的首要任务不但是集中注意力在市场改革上——它会自然而然地到来,还要集中在组织机构的重建上,从而使得人们的忠诚感得以复活,而不仅仅是为了几元钱而“折腰”。这就是机构重建的最崇高任务。不幸的是,能够发挥人类天性中的忠诚优点的时刻只发生在受到外来威胁的时候。国难当头,爱国热忱就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然而,现在的中国并不面临外来的威胁,我也不希望她会受到威胁。问题是无大敌当前时,你如何去调动人们的爱国热忱呢?这是个困难的问题。美国最杰出的爱国者是在革命战争时期涌现的。当时,美国人民正同心协力赶跑英国人。只有出现了你反对“他们”,你才会去支持“我们”。但这种逻辑是危险的游戏,容易引诱人们好战。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给你们提出的问题做出过任何简单易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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