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隐隐烟波(3)

中年人的脸色一下子又青又白,言道:“你……你知道我是……”

白衣公子神色敛然,语含敬意:“先生便是李纲李丞相。”

“我哪里还是什么丞相?!”李纲摆摆手,长叹了口气,“落魄如此,也直教公子笑话了。”

“他居然是李丞相?”青衣少年向他的公子吐了吐舌头,“难怪你说你见过他。”

听到这话,李纲也觉得眼前的白衣公子似乎有些面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不知二位是……”

青衣少年连忙答道:“我叫方炽羽,这位是我家公子。”这倒不是他有意爱抢先发话,实在是因为他家公子本就不爱出门,更不爱对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这样的问话一向都是由他来代答的。

此言一出,附近的座位便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只要是在宋国,就没有人会不知道江南首富——临安方家,知道方家的便没有人会不知道那个武功甚高却不善经商的方家大少——方炽羽,知道方家大少的便更没有人会不知道方家真正的主事——云楼公子。

传说方家大少和云楼公子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尤其是方炽羽,原本是心高气傲的一代侠客,却心甘情愿地出让自家生意,成了那云楼公子的贴身保镖,而那云楼公子更是鲜少露面,世人都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以致市井传说纷纷:有人说他是个七旬老者,也有人说他是个翩翩少年,更有甚者,一口咬定那云楼公子是个女人。

既然眼前这个青衣少年便是方家大少,那他口中的公子不就是……

众人好奇的目光都纷纷聚向这边,终于听那白衣公子开口说道:“在下姓云,草字倦初。”

此言一出,不仅是一旁众人,连李纲都不禁心道:原来这便是那名满天下的云楼公子,果然气度不凡!

云倦初对李纲歉然一笑:“李丞相,刚才我言语之中多有冒犯了。”

李纲忙道:“哪里哪里,云公子讽得极是,不过……”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我还是不懂公子自己为何要花这一万两银子?”

话说得很委婉,却是带着鄙夷的,云倦初自然听得出来,他不介意地笑笑,并不解释,反问道:“我也不懂李丞相为何要花这许多银子天天买得一醉?”

李纲脸色微变,冷笑道:“我早说过我已不是丞相了,不求一醉,又能若何?”

云倦初也冷笑道:“想不到一次贬官扬州,便将丞相你击垮了。”

李纲冷嗤:“笑话!仕途沉浮李某何曾放在过心上!”

“那又为何如此消沉?”云倦初追问。

“世人皆醉,难道要我独醒?”李纲咽下一杯酒,反问。

“谁说世人已醉?”云倦初直视他。

李纲大笑:“这满楼满街,你我众人,难道还醉得不够吗?”

云倦初道:“那是因你自己先醉,所以看不清世人!”他透明的眼波中忽然射出一种犀利的光来,教李纲看了不禁一怔——他一定曾见过这双眼睛的,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半天,他才又道:“我又何尝想醉?只是世事让人心灰啊。”

云倦初的眸子亮得好像能穿透对方的灵魂似的,他说道:“若我能证明世人未醉,丞相又可愿复醒?”声音依旧不大,其中却有着一种摄人的激情。这种激情就像是冰封的雪原下隐含的绿色,现在看来似无迹可寻,但一旦春至,这些生命的代表便将会铺满整个原野。

侍立一旁的方炽羽眼睛都亮了——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云倦初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当初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了云倦初的身边。所以他知道,云倦初这样的语气,是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心的。

果然,李纲的醉眼也亮了。

“可有纸笔?”云倦初转身问店家。

“有,有。”店家忙将文房四宝伺候上来——福兴楼一向是文人骚客的聚集之处,所以文房四宝是店中的常备。

云倦初提笔挥毫,几个隽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一笔一画犹如行云流水,隐约透着股尊贵之意。他写的是一首词。刚看他写了几个字,李纲的酒便都醒了,眼中的光彩忽明忽暗,看得出是心澜暗涌。

书写完毕,云倦初放下笔,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杜若兰道:“姑娘可否……”

杜若兰不等他说完,便点头道:“公子之意若兰已明白,公子所书之词若兰也曾熟读,一直深深钦佩作者的一片赤胆忠心。”说着,她看了李纲一眼,又道:“我知这词应一关西大汉执铁板而歌,若兰虽不才,但为报云公子恩情,今日却也愿勉力为之。”

说罢,她走上高台,抱起一把琵琶,纤指急弦,其声铿然。

楼中一下子就静了,外面好像也一下子静了。人们都觉得这几声急弦仿佛是弹在他们的心上,就好像是那日日萦在心头,却又不敢面对的国破家亡的丧钟——声声催泪!

听着琵琶弦声,“她可配唱这曲子?”云倦初问李纲。

李纲心服地点头:“怎会不配?”

云倦初颔首道:“我相信也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唱这阕词了。”

李纲不解:“难道是因为她值一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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