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 政和七年
纷纷的白雪飘扬于天地之间,染得人间一片洁白。银装素裹之中,忽有朵朵烟花直冲九霄,绽开在玉屑纷飞的天空,引来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阵阵兴高采烈的欢呼。
又是一年除夕夜,东京汴梁照旧的烟花,市集,灯火,欢乐。
汴河两岸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喜庆的灯笼照亮了每个店铺或大或小、但都擦得雪亮的招牌,也照亮了街市上无论男女老幼一例的欢乐笑脸;汴河之上水波澹澹,桥如彩虹,船似游龙,流光溢彩。
真好一幅繁华丽景!
相对于民间的喧闹,一向歌舞升平的皇宫,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白雪覆盖的亭台楼阁在烟火的映衬下,机械地反射出忽亮忽暗的光华,无力,甚至苍白。偌大的皇宫旷若无人,只有长明的灯火还隐约昭显着几分节日的气氛。
几个人神色匆匆的走在通往皇宫深处的甬道上,甬道的尽头是一座漆黑的宫殿——这里大概是今夜全城惟一没亮灯火的地方。
仿佛是被人世遗忘的角落,外面的喧闹与繁华丝毫也透不进这里高厚的墙壁,只有冷风和飞雪可以轻而易举地闯入,将整座宫殿冻成了冰陀。
冰封之中惟一的温暖是前庭里生着的一堆火,两个军士围火而坐。
虽然穿了厚重的棉衣,两个人还是冻得不住哆嗦。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军士向火里又丢了一块柴,火焰陡然蹿升了寸许,但很快又淹没在接踵而来的风雪之中。
“老李,你说,这皇帝老子心还真狠。”年轻些的军士呵着手说,“自己的儿子也说关就关,害我们也大冷天的跟着受罪。”
“不想活啦!皇上的事也轮得到你多嘴!”老李瞪了年轻军士一眼,说道,“再说,皇上他儿子多了,也不缺这么一个。”
年轻军士点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也不知里面这位犯了什么事——还是个孩子呢,怪可怜的。”
“皇家的事谁说得准?你也甭打听。”老李见怪不怪地说,“当心杀头。”
年轻军士向身后的宫殿望了望,说:“你说怪不怪,里边这位自从关进来倒是不哭也不闹……”
“连声儿都没有。”说着,老李也忍不住向殿内望去。
宫殿并不深,所以里面虽没有点灯,但借着火光,殿内的陈设也依然能瞧见个轮廓。屈指可数的几件家具中有一张卧榻,榻上伏着一个只着白色单衣的少年。也许是白衣与黑夜构成了反差,那少年的轮廓身形竟是如此的清晰可辨:他侧身伏在榻上,只露出半边面颊,双目紧闭,扇睫投下的深深阴影映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上,只觉脆弱得让人心痛。可即使憔悴若此,却也难掩他天生俊秀,黑夜之中也隐隐能感到他的清俊绝伦。
年轻军士叹了口气说:“大冷天的,他就那么躺着,别已经……”
老李啐了他一口:“胡说些什么?刚才还听他又咳了几声。”
年轻军士心中不服,争辩道:“他才几岁?这么咳下去,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老李不理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也许他一心求死,也说不定……”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庭外,脸上竟露出骇然的神色来。
“怎么了?”年轻军士见他神色不对,也跟着向外望去,很快也愣住了。
原来外面不知何时已站着几个人,正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两人。
“三皇子!”老李先灵醒过来,忙伏地高呼。
年轻军士也连忙跪下,跟着喊道:“三皇子千岁!”
三皇子赵桓“哼”了一声走进来,冷冷说道:“刚才你们两个都在说些什么?”
两个军士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赵桓却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入殿中。
“七弟?”赵桓边走边唤,却无人回应。他眉头一皱,疾步走到榻边,扶起榻上的少年,连摇带晃地又呼几声:“七弟,七弟!”
少年这才悠悠转醒,睁开双眼,瞳中飞掠过一抹欣喜的神色,他动了动嘴唇,想唤声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将那个已到嘴边的称呼给咽了下去。
赵桓并没有注意到少年情绪的微妙变化,见他醒来,先是宽了宽心,又复皱眉,说道:“怎么连盏灯也不点?”
少年苦笑,似想出言阻止,赵桓的手下已取出火折,点亮了灯火。
殿内一下子亮了许多,少年的病容也在赵桓面前暴露无遗。见他衣着单薄,神色憔悴,赵桓眉头皱得更紧,说道:“大冷天的,你就穿这个?”说着,就动手解自己身上的大氅。
“不用了。”少年终于开口,气若游丝。
赵桓却不理他,硬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说道:“难道让我看着你冻死?”
少年轻咳一声,随即苦笑:“反正我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了。”
“胡说些什么!”赵桓低斥一声,然后道,“什么死不死的?!我还要救你出去呢!”
“你疯了?!”少年的声音一下子提高,更显得中气不足。
“当然没有。”赵桓坚定地说道,“都已经布置好了,你就跟我走吧。”
“你要……带我出宫?”少年惊道。
“不然怎么办?你又不让我去向父皇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