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略略撇了一下嘴角,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虽然她不忿靖王萧景琰多年来一直固执冥顽,但最起码他对长兄祁王和好友林殊的情意是极为真挚深沉的,从未曾因为怕受牵连而力图划清界线。这让夏冬在心中对他保有了一丝敬意,因此对苏哲冰冷的揣测微生反感,不再搭言。
可是梅长苏的胸口却因为她的反应而柔柔一暖。虽然他刚才说那番话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误导这位悬镜使,让她以为自己日后与靖王的所有交往都是为了拉拢和算计,从而不会多加关注。可看到立场明明是在祁王与林氏对立面的夏冬,对于靖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不忍口出恶言,心中自然还是免不了一阵感动。
萧景琰十二年的坚持和隐忍,无论面对再多的不公与薄待,他也不愿软下背脊,主动为了当初的立场向父皇屈膝请罪。他是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大将军,只要略加表示,太子和誉王都会十分愿意收纳他成为羽翼;他是战功累累、靖边有功的成年皇子,只要俯身低头软言忏悔,皇帝也必不至于硬着心肠多年冷淡,有功不赏。然而这一切看似容易的举动他一样也没有,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一道道的诏命,奔波于各个战场之间,偶有闲暇,大部分时间也只在自己的王府与城外军营两处盘桓,远离皇权中心,甘于不被朝野重视,只为了心中一点孤愤,恨恨难平。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靖王景琰,才是昔日赤焰少帅的至交好友,才是今日梅长苏准备鼎力扶持的未来主君。
江左盟宗主平静而又深沉的目光扫过昏暗欲雪的天际,看着那一片乌沉沉厚实暮云中细细的一条亮线。为了靖王,要拉拢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云南穆府本就无须多费心,而最重要的,当是悬镜使夏冬。
当年笑傲群雄的赤焰前锋大将聂锋,因主帅恶意驱派入死地,全军被围,尸骨不全。这个结论是所有聂部遗属们心头的一根刺,更是夏冬仇恨的来源。执手送别的英俊檀郎,归来竟是零碎残躯,半边血袍。纵然师门威名赫赫,纵然悬镜使身份众人敬畏,也难抵她年年坟前孑然孤立,凭肩再无画眉之人。如此撕心之痛,切骨之仇,却叫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听说夏大人在京郊外曾经遇袭?”梅长苏知道夏冬的事要徐缓图之,笑着提起另一个话题,“景睿那日回来身上带伤,侯府里上上下下都吓了好大一跳,长公主命人请医敷药,可算是闹得鸡犬不宁……不知大人的伤好些没有?”
“男孩子受点伤算什么?长公主也太娇惯孩子了。”夏冬毫不在意地道,“我的伤不重,早就好了,有劳先生过问。”
“可是新伤初愈,行动之间总有关碍。方才我家飞流无礼,还请见谅。”
提起飞流,夏冬眸中掠过一抹武者的热芒,道:“令护卫果然名不虚传,我今日落败,倒也心服口服。不过请他也不要松懈,我悬镜门中向来败而不馁,夏冬日后勤加修习,还要来再行讨教的。”
梅长苏微笑不语,浑似毫不担心。飞流因心智所限,反而心无旁骛,玩的时候也练功,练功对他来说就是玩,加之武学资质上佳,一般人就算再多一倍勤谨,也难追上他的速度。
夏冬饮毕杯中余茶,放回桌上,站起身道:“今日叨扰了。先生所托,必尽力而为。日后你想做什么,也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夏冬还是要先行警告一句,先生纵有通天手腕,也请莫触法网,莫逆圣意。否则悬镜司堂上明镜,堂下利剑,只怕容不得先生。”
“夏大人良言,自当谨记。”梅长苏起身相送,笑意晏晏,“大人如此殷殷嘱咐,苏某敢不投桃报李?所以在下也有一句警言相送:忠未必忠,奸未必奸,想来既是朝中显贵,又可通达江湖,毫无痕迹地驱策死士杀手者,能有几人?”
夏冬心头一震,霍然回过头来,却见对方容色清淡,神情安宁,就仿佛刚才所说的,只是一句家常絮语而已。
面对她质询的目光,梅长苏却丝毫没有再多加解释的意思,青衫微扬,移步在前引路送客,口中轻飘飘说着“请大人慢走”,已是真正的套言闲语。
多年的悬镜使生涯使得夏冬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只看一眼,见对方无意深谈,便也移开目光,不再追问。
因为职位的特性,悬镜使的行动一向低调隐秘,夏冬回京之后也并无张扬,但对于有心人而言,却也不难探知她的行动。不过对于明里暗里的诸多双眼睛,夏冬并没有刻意保持神秘,皇宫、宁国侯府、穆氏的京宅,她在公开出入了这三个地方之后,便深居简出,一直待在悬镜司的府衙之内。
可是令朝野意外的是,预想中将随着夏冬回京而引发的“侵地案”风暴并没有立即炸响,然而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更是令人难熬。庆国公柏业早已告病在家,而且据太医透露,他这可不是在装病。
另一件众人意料中的事也没有发生,被谣传内定为郡马的那个人依然在宁国侯府中当着客卿。皇帝赐了他两幅墨宝,宣他入宫抚琴饮茶一次,但婚讯却半点风声也没有。倒是霓凰郡主在夏冬拜访后的第二天派人递了封信给他,也不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闭门思过的太子表现极为良好,虽然因为真实原因被掩盖的缘故,他不便公开向郡主道歉。但太子东宫的人出门遇到穆王府的人都会侧身礼让,姿态放得之低令人咋舌,反而让一团火气的穆家人挑不起刺儿来,双方的关系也由此未能公开恶化。越贵妃被降级之后更是苦情戏做足,迅速的衰老与憔悴令皇帝心中渐生怜惜,怒气已不如当初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