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霓凰郡主稍稍体会到了一点夏冬的心境。被迫快速成熟起来的那个少女,本是世上最高傲与强势的女子,却在最初与夏冬相处的那段时间内诸般忍让她的挑衅与刁难,即使是在两人并肩御敌,已结成深厚友情之后,仍然默默地承受了她“你一日不嫁,就一日不是我的朋友”这样冰冷的宣言。
但是梅长苏心中明白,这世上若有人敢对霓凰郡主不利,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一定是夏冬。无论她嫁或不嫁,无论她名义上还是不是林家的人,她都是夏冬最亲近的朋友。
因为在战场上结下的情谊,是世上最不容易变质的情谊。
“苏先生,”片刻静默后,夏冬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冷冷问道,“你到京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梅长苏莞尔道:“怎么,悬镜使大人连这个都没查出来?”
夏冬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关于麒麟才子的说法,也知道你胸怀大志,迟早要择主而事。但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要参与太子和誉王之争,也没必要把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也查得如此清楚吧?”
梅长苏丝毫不在意她冷冽的态度,仍是微笑道:“现在的每一分时光,都是从过去延续而来的,不查清楚过去,又怎么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不应做什么?无论是再久远的过去,种下什么因,终有什么果。悬镜使一向行事力图公正,不也是怀有这个信念吗?”
“过去的事自然都有它的意义,我只是想不通它们与你何干?”夏冬目光如炬,灼灼地射在梅长苏的脸上,“难道十二年前的那桩旧案,竟会影响如今太子、誉王相争的朝局吗?”
“只要有牵连,就或多或少会带来影响。莫非夏大人认为他们与当年的事毫不相关吗?”梅长苏淡淡地反问。
女悬镜使沉吟了一下,道:“是,我承认他们当时推波助澜,加速了祁王的灭亡。但若不是祁王自己心怀狼子野心,图谋大逆,若不是赤焰军助纣为虐,行事卑污,又何至于有后面罪有应得的结果?”
梅长苏面不改色,但牙根已暗暗咬紧,半晌后方吐出一口气,道:“我想……这就是你和靖王殿下一直避不见面的原因吧?”
夏冬神色一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夏大人一直对朝廷关于祁王逆案的结论深信不疑,而靖王却自始至终为祁王力辩,若非皇帝陛下仁慈,又已查实他只是惑于兄弟之情,确与逆案无涉,只怕他早已牵连入罪。不过饶是如此,他依然受了谪贬压制,十年多的野战功勋,竟争不到一个亲王的封号,以至于太子和誉王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二人观点相反,一旦见面,不提此事也罢,如果不小心提起,总难免会有冲突,所以竟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好。”梅长苏直视着夏冬的眼睛,“苏某猜得可对?”
夏冬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似在审视,又似别无他意,但终究没有否认,淡淡地道:“靖王殿下是皇子,夏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而已。他非要罔顾事实,心中偏向叛逆,陛下都宽大为怀了,夏冬又能拿他怎么样?”
梅长苏一面欠身重新为她续添热茶,一面道:“看来夏大人认为,一定是靖王错了?”
“当然是靖王错了。”夏冬的视线坚定如铁,“苏先生既然刻意调查过这段旧事,当知祁王逆案是由何人所查?”
梅长苏的唇角不为人所察知地暗暗抿紧了一下,转过头来,仍是一派清风般雅素的神色,笑道:“这个谁都知道吧,就是本代悬镜使首尊,令师夏江夏大师啊。”
提起夏江的名字,夏冬眸中立露恭肃之意,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家师自出道以来,辅佐陛下,受皇命查案无数,迄今无一差错。苏先生若是再敢语带质疑,夏冬必视为对家师不敬。”
“苏某不敢,”梅长苏摊开双手一笑,“夏首尊坐镇悬镜司,铁面公正,人所俱敬,苏某何等小子,岂敢擅加质疑?不过是聊着聊着,突然想起靖王,就聊到这里了。还请夏大人勿怪。”
“苏先生是国士,怎么会对一向远离朝局的靖王突然感起兴趣来了?”
梅长苏眼珠轻转了一下,道:“在夏大人面前,明人不说暗话。像靖王这样武功高,能领兵,又对嫡位没有威胁的皇子,无论谁能把他拉到旗下,都会是一个强助吧?”
夏冬怔怔地看了他一阵,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苏某的话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夏冬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重新坐正身体,“纵然你身负麒麟之才,有制衡天下之能;纵然你手掌天下第一大帮,身边耳目无数,可惜你查得清前尘旧事,枝枝蔓蔓,终究也不能查清人心。”
“不尽然吧?靖王被陛下压制,母妃在宫中又无特殊恩宠,他纵不想再添尊华,为了日后打算,也该趁着现在有用武之地时早下决断。若是就这样袖手旁观,等将来尘埃落定,只怕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夏冬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谋士之言,只论形势利弊,不论人心。我别的不敢说,只敢在此断言,无论你将来辅佐的主君是太子还是誉王,你都永远没有办法将靖王收至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旗下。”
“哦?”梅长苏微微一笑道,“夏大人竟如此肯定?殊不知情势在变,人心自然也会变,靖王多年郁郁不得志,若有好的机会,只怕也不会平白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