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数(2)

“嗨,左右不过几个月,就不放心得这样?”他缩在椅子里,哈欠连天。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可有说去多少时日么?”他说:“不好说,得看到那是什么情形了,万一八月之前回不来,说不定还得驻在热河呢。”

“那这说话大半年不就过去了?那把冬天的衣服也带上吧。还有手炉汤婆儿炭火盆子,还……你干吗?”

“你啰嗦死了,再不想法让你安静,八成连过年的饽饽儿也得煮了带上。啊,你再掐我,我就把你捆起来!”

“可你这样我喘不上气儿来了……快起开,你想憋死我?”

“放心,你肯我还不乐意呢,出嫁从夫,从夫听见没?”

结果我正经话还没顾上说呢,他大手一挥,就把帐子撂下了。

第六日晌午从宫里出发,所以咱们的十三贝勒胤祥一大早就收拾停当准备进宫。我用手整着他的披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一去,这身贝子朝服不知道还能穿到什么时候了。

“不是有话跟我说么?”见我呆呆的,胤祥低头问道。

“是啊,只有两个字——‘不可’!”我看着他正色说道。

见他不解,我又说:“你的心思平日都是不瞒我的,今天我也有句话得劝你。这一回带了这么多皇子去,遇到大事小情的决断,难说会想要考较你们。但是你记得我这两个字‘不可’。不可莽撞、不可浮躁、不可争强更不可好胜!凡事口中留半句,脑中思三分。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契机,再想说的话再想做的事,也都是不可,你明白吗?”

他听完,眼神渐渐深邃起来,半晌才说:“你说的倒是没错……你今天是怎么了?别这么担心,我也不是头一回随扈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伴君如伴虎,你是儿子也不例外。你只一定记住我的话。你衣服衬里包香饼子的那个袋子,是我另拿绢子缝了的,若是遇到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可以拆开看看。”

他大大地露出一个笑容,习惯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耳垂,走了。

不知道他到底能听进去多少,从他一走,我就像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一样,忐忑地等待着随时从天而降的石头。德妃那里虽然还时常去,偶尔碰到四福晋和十四福晋,不过这几年年龄大了,明显不如早些日子那么热络,就是十四福晋那样的活泼人,现在也是严肃内敛,很有一副为人母的样子了。算上德妃,我们四个人凑在一起,说话态度方式竟然如出一辙,也不免让人觉得没意思得很。从前请安过后我就呆在同顺斋,现在同顺斋已经空空如也,伤怀的气氛让我连门也不愿意接近。于是我有的时候会去御花园坐坐,看池底的荷花凝上水滴闪闪发光。

有一天我刚绕进御花园东南角,就看见澄瑞亭里坐着个人,看身形衣服眼熟得很,若是主子旁边却一个人也没跟。我正纳闷呢,过去一看竟然是毓琴。“八嫂。”我叫她,她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笑着扭过头来。

“你怎么自己坐在这儿?身边的人呢?”虽看她眼睛肿得厉害,心知她有意遮掩,就没细问。

“这地方静,闲了过来坐坐,若是着人跟着,倒不得这份清静了。”毓琴勉强笑着说,可那眼圈还是不住地红了又红。

我掏出干净帕子给她:“行了,我也不是外人,嫂子可是受什么委屈了?”不问还好,一问她那眼泪立刻断了线一般,半晌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我一边试探着安慰她,心里紧张又紧张,很害怕有什么蛛丝马迹与出巡有关,不过她只是哭,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刚回到家就收到胤祥寄来的信,每大半个月他就会寄回家信,大信封之外再带一个小信封单给我。只是从来没有什么正经话,或图或诗,有一回竟还寄了张白纸。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拆开一看,立时跌坐在椅子上,上面只有两个字——“不甘!”

他到底遇到什么了?看这两个字的笔力,竟是大有破釜沉舟之势。我猜不下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既定事实,胤祥的劫难,已经被他自己拉开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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