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初五的破五日,孙家已派人上门来说亲了,问了名,也换过了庚贴。骆垂绮与溶月在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一次的婚嫁有大半是孙家老爷子孙楔促成的。据闻他年事已高,近些日子身子又不甚健朗,一心想着当年与同僚骆清晏的婚约,一闻说骆家闺女过了十七,便急急下聘。
相较于府中上下的热乎劲儿,骆垂绮则有些平静得出奇,大多时候都只坐在书斋里,整日整夜地看书、练字。
溶月看得有些奇怪,亦有些心疼,这一日晚上,她悄悄走近小姐,一下将一本金粉庚贴凑到小姐眼前,“小姐,你看!”
骆垂绮手中的笔一抖,墨色一滴,“嗒”地沾在雪白的纸页上,她垂了垂眉眼,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什么呀?”
“喏,你自己看。”
骆垂绮接过,红纸金粉,印有金色吉祥蟠龙,帖正中写“天作之合”。她一见之下便知是孙氏三房孙骐,也就是孙永航之父,她未来的公公,代子下的求婚签。她素手轻翻,只见里面写着:
看来日子近了吧?骆垂绮轻轻将其合拢,忽然心中一疑,“溶月,这你从哪儿拿来的?”不是应该放在舅舅舅母房中么?
溶月“嘻嘻”一笑,“我从后堂里拿来的。”
骆垂绮睨她一眼,“那还不去放好?叫人发现了,怕不找个遍!”
“是是是,小姐。溶月一会儿就去放。”她搬了个凳子坐在骆垂绮一边,笑得神秘,“小姐,你可想知道溶月今儿听到了什么?”
骆垂绮一笑,配合她的卖关子,问了声,“你听到了什么?”
果然溶月笑得更乐了,“我听到咱们姑爷的事了!”
骆垂绮笑容一顿,目光有些躲闪,终是即将娶自己过门的夫君,骆垂绮再聪慧亦不过十七岁的阁中闺秀,总是有些害羞。只那么一句,便将她粉白的脸儿熨上一层红晕。
“府里的丫鬟这几日都在说,说那姑爷长得清朗俊秀、风度翩翩,更难得的是品节自守,在朝为官,能力卓绝,连孙老爷子都时常夸奖他呢!”能得孙老爷子的赏识,那在孙氏这整个族里,便是可以出头,不必鹤立鸡群了。
骆垂绮静静地听着,眼波含羞,亦于中带了分未让觉察的深思。师傅说她与孙永航的婚事是孙老爷子一手促成的,以前是因为她爹是当朝中书令骆清晏,那么现在呢?寂静了七年了,忽然急不可耐地要让她入门,当真是因为婚约么?
孙氏其势未稳,他们图的是这个么?可是她舅舅的力太小,能说得上话么?她困惑又疲乏地微闭了眼眸,她太浅薄,什么事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安身立命呢?人生最为无常的情爱……情爱真的那般无常么?师傅不可能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可是,她的爹娘……
她无论何时都记得,爹爹临终前的那个眼神,看着娘的眼神,是这样的缠绵入骨,明知自己已不治,但情根深种,难舍难离,便是这么一个眼神,让娘狠心舍下了她,甘愿随了爹爹同去。曾经她不懂,所以她怨娘,也怨爹爹,可是如今,当她也即将为人妻子,她却欣羡不已。
她也能如爹娘一般幸运么?孙永航是她的良人么?他与她,也能像爹娘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么?她能么?
春花争妍,引得纱窗外的蜂蝶嗡嗡鸣鸣,催着春日里慵懒的人儿直欲昏昏睡去。园子里桃杏吐娇,梨花也结了蕾。骆垂绮正静静地绣着一幅秋雁图,横幅六尺,有秋空明净,长河汤汤,一行征雁纵霄云里,衬着这青山一看,便透出些明净高阔的意境来。
屋里搁了盆瑞香,正当时令,那无可比拟的芬芳便散在整个居室里。俯着头绣了近两个时辰,骆垂绮方才把线头一绕,安了个结,将线换好别在一旁。溶月轻手轻脚地捧上一杯茶,清芬四溢,使人平添几分精神。骆垂绮微蕴笑意,接过呷了口,不禁轻“噫”了声,“是太极翠螺?”
“是啊!舅老爷昨日差人送过来的。”溶月走到绣梆前,凑近来看,“呀!小姐,你还没有绣鸳鸯、并蒂莲之类的呀?”她看了好几天了,小姐不是绣“花开富贵”,便是绣“寿星捧桃”,今儿又绣了个秋雁图,眼看着三月十二的日子近了,也不见沾些个夫妻白首的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