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没有料到,如今已经成为“鼎剑侯”的墨香,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年来分别处于帝都和敦煌,两人身份日渐显赫,身处的境地却也越发险恶。习惯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也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年那份肝胆相照的刎颈热血,内心猜疑渐生。
前日在莺巢对墨香说的那番话,虽是为了激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问,难道他平日心里就从未出现过么?或许,墨香对自己也不是没动过猜疑的念头吧?可在看到他即将赴这个死亡之约的时候,那个曾经出卖过他,也救过他的挚友,却毅然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代他受了这支鸣镝响箭。
这一箭,已将所有撕裂的东西都弥补回来……
日头从祁连山雪顶上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一点开始慢慢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墨香的手指动了一下,内息转强。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当年的第一杀手, 这个千锤百炼过的身体,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复原得如此之快?
“……”墨香身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雪地,吐出一口淤血。失去血色的嘴唇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身血脉积攒力气。
“不要说话!”公子舒夜发觉了他的意图,一掌按在他后心,怒斥,“快推血过宫,自己调息,这样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医生!”
“别管我!”墨香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一声。血随着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满地,黑衣的鼎剑侯咆哮起来:“回敦煌!快回敦煌!我听妙水说,回纥大军今日要突袭,咳咳……你若不赶快回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南方——那里,黄尘漫天、战云密布!这样的声势,绝不是区区明教可以做到的。回纥突袭敦煌?回纥今日真的突袭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雪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
“别管我,快、快回敦煌!”黑衣上染满了血迹,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墨香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从日出到现在,已经、已经快一天了……我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妈的,我们、我们居然都中计了……”
公子舒夜微微发抖。极目望去,东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回纥的狼子野心,他十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华……只因那个女人的忽然出现,令他忽然发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抛下,落入了对方的计算。可墨香……那个身经百战、权倾天下的鼎剑侯,居然也同时昏了头?
“敦煌……咳咳,敦煌守军不过五万……但看对方声势,绝不在神武军之下。猝然发难,而军中无帅群龙无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绝顶上俯瞰远处的黄尘,断断续续催促,忽然间急速做了一个动作,似乎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咳咳,丝路要冲若落入回纥手里,中原局势就不受控制了……你别管我,赶快回去……”
“你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眉间也是烦乱已极,厉声,“你这个疯子!为了权势不要命了么?我带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话:“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一惊,呆住。鼎剑侯脸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撑住雪地,慢慢站起来,带着满襟的鲜血,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东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边?咳咳,还是……留下来?必须快些作出决定,没有时间了!”
夕阳红如血,将冰峰映照得晶莹剔透。绝顶之上,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挚友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烽火连天,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不远处,是那袭再度逝去的梦里华衣,他毕生的至爱。而眼前,却是为自己赴约、伤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边?一边是多年的夙愿和梦想,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另一边,却是在烈烈战火中燃烧的故乡和家园!孰轻孰重?孰取孰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