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照常地过着,陈墨还是喜欢和一群小朋友出去探险,曾经被一条菜花蛇吓得根根头发倒竖,也曾经在防空洞里啃了一嘴的泥,还曾经在某个院子里认出了一棵很稀罕的无花果树,并且成功地从那树上偷了几个一点都不甜的果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余她也有遗憾,文涛家院子里被她瞧上的一棵盛产花蜜的灯笼花,她就从来没有得手过。
她一天到晚仍是叽叽呱呱的,也开始习惯和其他的小朋友排成路队一起上学放学,她看的书多,口才也不坏,很快就成了路队里的故事大王。说到精彩的地方,她会拍着林桐芝的肩膀叫:“呀,刘鹏程你知道那根豆苗怎么样了吗?”林桐芝竖起耳朵急切地问,“怎么样了?”陈墨有一刻的懵懂,要过得一下她才会清醒过来,兴致盎然地讲下去。
学习日渐紧张起来,陈墨也曾经趴在桌子上正儿八经地给刘鹏程写信,遣词用句正式拘谨得一如大人。刘鹏程也正正规规地回信,通过一两封信后,陈墨发现,想从信里找出一点见信如晤的感觉实在太难了,她想告诉刘鹏程说,因为她几次三番地欠交作业,老师免掉了她的学习委员职务,她现在学会了踮着小凳子给爸爸妈妈炒菜,上次妈妈带她去市里看电影,出了电影院,妈妈迷路了没赶上班车。还有今年苦瓜丰收,她们吃不完到处送人。但是下笔时她发现她根本写不出来,一天拖一天,终于,也没有再进行下去。
学校里开展了第二课堂的活动,每周星期二下午不再上课,分成兴趣小组搞活动,张老师要陈墨去写作组。陈墨心里想着,去写作组无非是拿了一个下午上变相语文课,实在没意思,她唯唯诺诺地应了,转身在报名时偷偷选了手工组。
活动开始的第一个星期二,陈墨按照校园里进门的大红纸条的指示,走进了一栋陌生的教学楼。她心下很兴奋,然后她在两个陌生的老师和一群陌生的同学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想到明明白天看中的,晚上翻栏杆去偷的时候却不翼而飞的灯笼花,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心里却狠狠地骂了一声,“阴魂不散”。
陈墨一直没有怀疑她选择手工组的正确性。第一学年,她学会了剪纸刻纸;第二学年,她做出了平生第一只航模。第三学年时,她已经毕业,不过她的剪纸作品还是参加了全市大赛且获了奖。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些小插曲,比如某人在外旅游时买了一套很繁复的纸艺送给了学校,于是陈墨每次拿了铅笔打底时,都会在心底把那人问候个十七八遍,比如陈墨做航模时锯板子锯伤了手,结果那个航模主体部分的板子都是某人帮她锯的。比如从此之后,陈墨和某人的关系有了显著改善,等等。
当然,要陈墨这种死心眼的人白眼变成青目,文涛的努力绝不仅限于那个航模,而且在他的手臂上还添了一个显著而恐怖的、让陈墨看了就会心虚,良心同时会受到谴责的伤疤。
小学毕业后,陈墨有惊无险地升入某重点中学,这是一个悠长而幸福的暑假。陈墨拖着林桐芝陪她去打乒乓球,谁知打了两次,林桐芝就说太晒了,死活不肯再出来。陈墨十分扫兴,正拍了大腿抱怨这丫头不讲义气,某人自告奋勇地毛遂自荐。陈墨上下打量了他竹杆似的身材,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文涛也不生气,接下去说,“我的意思是叫你和林桐芝到我家来打球好了。”陈墨早就听说过某人家里有一个可以隔音的乒乓球室。不过像文涛这种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眼珠转了转,贼眉鼠眼地笑道,“嘿,我们林桐芝倒是洋娃娃似的,人见人爱哦。”
文涛并没有说话,陈墨一天到晚地在外面混,人晒得跟炭球似的,一咧嘴,牙齿仿佛非洲人一般白得耀眼,读了这么多年书,性情却没有半分长进。跳脱飞扬,嚣张无忌,跟一群男孩子拍肩搭背,哪有半分女孩的样子?偏生还时刻不忘卖弄小聪明,便如此时,稚嫩的嗓音里吐出的却是这样鸨儿似的口气,直叫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