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与文涛第一次见面是一个火辣辣的夏日。
陈墨自发自觉地爬上了老刘伯伯的大客车,在倒数第三排占好了一个两人坐的座位,然后兴高采烈地等着熟悉的小朋友聚到她占的这个角落里来——实际上那是一个鸡飞狗跳让所有的大人都觉得头痛的日子,每年八月底,院子里适龄的孩子都要去做入学体检。机关里的家长们都是忙的,于是陪着这群小霸王们的,除了大客车的司机老刘伯伯外,就是机关幼儿园里几个把他们带大的老师了。
同龄的孩子高下立现,在幼儿园长大的孩子如脱了缰的猴子,纷纷从父母手中挣脱出来,眉开眼笑地窜在一起,那些在外地由奶奶、外婆带大的孩子就落了单去,不是牵了家长衣角怯生生不肯上车,就是乖乖听了阿姨的话让站则站,让坐即坐,目不斜视正襟端坐在座位上扮木偶。
陈墨从两岁起就在幼儿园厮混,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位叫凌风的前辈那种上梁揭瓦,下屋造反的闯劲,好歹也已经成了洞庭湖的麻雀,颇见过风浪了,此刻看着前面一群这么大了还牵了父母衣角哭哭啼啼的小朋友,不屑之余,心中立即滋生出一股自豪感来。
其他小朋友都老老实实一人一个位子地坐在前面,而幼儿园的一群猢狲都跟着她挤到了大客车的后排长座,还不断有小朋友如飞鸟投林,向这个角落里聚过来,两派人马,泾渭分明。
陈墨如一切兽王一般,本能地环视了周围,估量着新来的小朋友的斤两,警惕并随时准备着消灭可能出现的,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同类,然后她看到车门口噔噔地爬上来一个小朋友,此君背了一个很大的双肩书包,左顾右盼了一番后,毅然走向陈墨身边的位置坐下。
动作很敏捷,眼珠子很灵活,不是个好惹的主。陈墨只撇撇嘴角,做出不与他一般见识的表情,依旧趴在座位上,脸朝后面和小朋友们胡乱说些什么。
但是那种领地被侵略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特别是这个小朋友还背了一个那样硕大的包,陈墨上蹿下跳中被碰到了几次。终于她忍耐不住,转过头抬高了下巴,“你坐那边去!”
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不是被震住了,没听到一般置若罔闻。
陈墨的两道眉毛慢慢地竖起,后座上的林桐芝轻声轻气地开口,“这是我们幼儿园小朋友的位子,其他的小朋友走开。”
后座上的小朋友七嘴八舌地声援,陈墨神气地说,“听到了没有?站开!”
这个小朋友还是看都不看她,他只是转过身子,对了后座的诸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请你们吃糖。”然后变戏法似的张开手,手心里居然是一捧大椰子糖。
当年的大椰子糖,比大白兔奶糖还要稀罕,小朋友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尝到一点点。陈墨的眼睛瞪得溜圆,条件反射似的舔了舔嘴角。小朋友们顿时熄火,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又看看新来的小朋友诚恳的面色,居然是和陈墨最好的刘鹏程首先倒戈,大了胆子从他手里拿了一粒,再然后,连林桐芝也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
陈墨气得快要爆炸,刘鹏程平时不是最喜欢说,“陈墨,你吃这么多糖,牙齿会长虫的。”她狠狠地转过头看了车窗外,杜阿姨已经走过来了,低下头很亲切地对了她的邻座说,“涛涛,等下检查身体的时候,你跟着陈墨。”一边又吩咐陈墨,“陈墨,你带好涛涛啊。”
这个小朋友很听话地嗯了一声,转过头对了陈墨,嘴角露出米粒大小的一点酒窝。
陈墨恨恨地盯着身后这个跟屁虫,医生点名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他的名字。这个叫文涛的家伙难道包里就没有剩下一颗大椰子糖?她开始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的包抢过来看看。想得入神,连平时最害怕的医生抽血都忘了,直到医生把棉签按在她指头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可是就是到上车回到机关院子,杜阿姨的眼睛似乎一直都关注着这家伙,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心里这一个叫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