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从房里出来,进了电梯,走到介桓的车旁。一路上只觉得身体虚晃晃的,脚下仿佛踩着软泥,落不着个实处,手边也寻不到支撑。她仰起昏沉沉的头,蓝灰色的一片天,月亮像被掰了一半的茯苓饼,中间透出黑色的阴影,微小而单薄地悬挂着。沐阳对着那阴影发愁,该去哪里找路佳?若永远找不到,或是已经发生了意外,她是不是该遗忘她?一定的,如果路佳真的不在了,她也由不得自己,漫长的时间会使她忘记。
她低下头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人的记忆为什么总要依据时间先后和重要性来取舍一番?
不单是记忆,感情也是如此。人们总是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比较,最重要的却莫过于自己,兼顾则是件累人的事。所以,有人重色轻友,有人重义轻色,鲜少做到两全其美的——她就是前者,路佳便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车子静静地在流光溢彩的夜里飞驰,沐阳觉得累极了,闭上眼睛,摒弃眼前所有的颜色,只接受了安宁的漆黑。介桓从车内镜里见她微蹙眉头,靠着椅背似在小憩,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很专心地驾驶,开得也很慢。他想,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保证她这一刻的安全。
然后,目送她到另一个男人那儿寻求安慰。
“快上去吧。”他朝她挥挥手,不待她回话,便踩下了油门,飞快地驶离,直到出小区他也没看后视镜,就怕看到她迫不及待跑上楼的身影。
云舫站在阳台上目送那辆车离开后,视线又落到还立于原地的身影上,注视了半晌,她仍没有上楼。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进了客厅。
开门的声音是在五分钟后响起的,沐阳打开灯时,他对了下表,大脑直接换算为她对其他男人留恋的比重,他猜测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然而,她连鞋也没换就直接走到他身边坐下,抱着他一言不发。
云舫闻着她头发上的烟味儿,胃又开始痛了。他很轻,却很无情地推开她,手捧起她的脸,淡漠地开口,“看你很累了,洗了澡睡吧。”
“你吃饭了吗?”沐阳想起自己忘了给他打电话,辞色间很是歉疚。
云舫冷冷地笑了两声,便起身往卧室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谁家吃饭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对不起,今天有很重要的事,佳佳……”
“又是佳佳?!”云舫转身,双眼灼灼地盯着她,“你那么离不开她,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她家里,还回来干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加重,冷如冰霜。若是以往,沐阳可能会上前揪住他的衣服,推搡着骂他:她失踪了,我急得要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还说得出这种话!但现在,她分毫不能动弹,一种受制于人的恐惧油然而生。她心里发寒地想:这哪是云舫?分明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仇人,我根本不认识他!
慑于他的气势,她不由自主地回了话,声音却很小,“佳佳失踪了。”
云舫冷冷地望着她,抚着额头失笑,“失踪?出去玩个几天,电话不接就是失踪?那这年头失踪的人可多了!就算是失踪,你不去派出所报案,倒是跟别人……算了,你洗完澡就睡吧。跟你说清楚,我很忙,以后别动不动就打电话来,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
“烦你?”沐阳腾地起身,尖着嗓子反问。
人在气愤的时候也是最无畏的。她的呼吸急促,张嘴正想与他吵个痛快,把整晚的积怨都发泄了,云舫却已经走了,门砰的一声响,她也猛地一惊,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上。
她吸溜着鼻子,片刻便转为抽泣,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手背上,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没多久,哭声忽高忽低,起伏有致,半夜里听起来凄怨极了。
无人哄劝的哭泣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望着水晶灯,睫毛上的泪珠被灯光折射出一道彩虹,梦幻般的颜色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惨白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