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几个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的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像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佑生会提起过去,像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我们比以前疏远许多。可见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抓住了你的脚的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儿,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子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了出来,停在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微叹:“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说:“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还是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低低一哼,“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又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他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片刻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啊!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