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变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的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停了哼,喘了会儿气,轻唤了声,“云起。”
我悄声说:“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糊糊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那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用手指像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小声问:“你怕不怕?”
良久,他才低声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儿说我还能有点儿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我的手指爬到他的脸上,伸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松了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你的良心还在呀。”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着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儿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待着呢?”
他等了会儿,低声说:“你……饿着吧。”大概想起他让人给我上了吃的。
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他也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那文章末尾的一段,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瞎编吧,让他高兴就好)从现在起,你就在脑中想象,我,不,不不不,小沈,是小沈,在那里拿着刀,一下把你的腿截了。你的腿掉在了地上,没了。你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拿起一只大棒,把小沈——记住,是小沈!一棒,狠狠打懵,出了你这口恶气!你也许就会好点儿。”
他笑着说:“你,告诉小沈,你这个方法了吗?”
我小声说:“等你把他打晕了,我再告诉他。”
他又笑起来。
我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连吹带喘地说:“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立刻非常安静,听着像是停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过好久,他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
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儿,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儿,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的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
他轻轻笑起来。……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儿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