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未曾……”
我一激灵,“什么?!”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儿声说,“未曾锯过。”
我叫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吗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道:“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呢?国中呢?笨哪,没治过!”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你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页面上两大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儿看哪。我用力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像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眼,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 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 止血皮带
transection 横切(肌肉)
saw 锯 (骨)
transposed (皮肉)覆盖(残骨上)
disarticulation 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 femoral artery is to be tied 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地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用线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笔,失魂落魄地盯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止。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像随时可以发疯。
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的心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在含笑看着我,像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
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微笑,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X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对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了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个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